西环码头在血色月光下喘息。
黄志诚督察靠在锈蚀的集装箱后,手指死死扣住配枪。海风裹挟着机油与腐肉的腥气,拍打在他脸上。海面不再蔚蓝,而是漂浮着一层粘稠的、泛着七彩油光的物质,如同某种巨大生物溃烂的鳞片。在这片令人作呕的海面上,无数黑影正破开油污,向码头逼近。
它们有着深潜者标志性的蛙状头颅和蹼状手足,但身体却镶嵌着粗糙的金属护甲,锈迹斑斑如同从海底沉船中爬出的亡灵。最令人胆寒的是,它们手中握着的并非鱼叉或骨刃,而是人类制造的p5冲锋枪——枪身覆盖着贝壳与锈垢,枪管扭曲变形,仿佛这些武器是从它们身体里“长”出来的。
“开火!”黄志诚嘶吼着,声音在码头上空破碎。
子弹如疾风骤雨般倾泻而出。一名年轻警员瞄准最前方的深潜者头部连开三枪,那生物踉跄一下,绿色粘液从弹孔中喷出,却并未倒下。它抬起扭曲的枪管,扣动扳机。
“小心!”黄志诚猛地把年轻警员拽回掩体后方。
子弹擦着警员的肩膀飞过,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伤口不深,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伤口的血肉开始扭曲、变形,皮肤下传来细微的“咔嗒”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齿轮正在咬合。警员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臂,皮肤逐渐泛出金属光泽,指关节不自然地弯曲,指甲脱落,被尖锐的金属刺取代。
“长官…我好痛…”警员的声音变得沙哑,喉咙里发出类似生锈门轴转动的摩擦声。
黄志诚眼睁睁看着部下的半张脸开始齿轮化,右眼凸出、变形,最终定格成一个带有刻度的黄铜眼球,仍在茫然地转动着。
“对不起。”黄志诚闭眼扣动扳机,终结了部下的痛苦。
枪声在码头上空回荡,比任何深潜者的嘶吼都更令人心碎。
“聂医生!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黄志诚对着通讯器吼道。
临时指挥所设在码头仓库内,聂宝言戴着双层手套,站在一具深潜者尸体前。
这具尸体是十分钟前侥幸击毙的。它躺在临时拼凑的解剖台上,蛙状头颅歪向一侧,蹼状手指仍紧握着那把生锈的p5。聂宝言小心地剪开它胸前的金属护甲,露出下面灰绿色的皮肤。
解剖刀划下时,她愣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内脏器官,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精密的齿轮传动系统。大大小小的黄铜齿轮相互咬合,在粘稠的黑色机油中缓缓转动。一颗人类的心脏被安置在中央,但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心室被金属支架撑开,动脉连接着细小的铜管,随着齿轮的转动而规律地搏动。
“记录:深潜者内部构造呈现高度机械化,原生器官与机械部件共生。”聂宝言的声音在口罩下显得沉闷,“取样本送去化验。”
她取出采样瓶,准备收集那些黑色机油。就在镊子触碰到最大齿轮的瞬间,整个传动系统突然加速转动!
深潜者的尸体剧烈抽搐,胸腔内的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聂宝言后退一步,眼睁睁看着那具“尸体”抬起手臂,指向仓库角落的打印机。
打印机自动启动,吐出一张纸。
聂宝言谨慎地靠近。纸上不是文字,也不是图片,而是一连串复杂的乐谱。五线谱的线条扭曲如触手,音符呈现出不自然的几何形状,旁边标注着她从未见过的音乐符号。
出于职业习惯,她轻声哼出第一个小节。
仓库内的灯光瞬间闪烁,所有人的耳膜同时感受到剧烈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针扎入。一名警员抱头跪地,鲜血从耳孔中渗出。
聂宝言立即停止哼唱,惊恐地意识到:这份“法医报告”本身就是一种武器,是来自深海疯癫的音符。
她强忍不适,继续研究乐谱。在那些扭曲的音符间隙,她发现了一行用微小齿轮符号写成的注释:
“当黄铜之心开始搏动,审判者将踏浪而来。”
码头前沿,战况急转直下。
“长官!总部答应支援的直升机还没到!”一名警员对着对讲机大喊,回答他的只有电流杂音。
黄志诚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继续呼叫!其他人节省弹药,瞄准它们的…他妈的谁知道该瞄准哪里!”
深潜者部队已经登陆,它们踏着机械而统一的步伐,生锈的枪械喷吐着火舌。警方的掩体一个接一个被摧毁,受伤警员的惨叫声中混杂着越来越明显的齿轮转动声。
“黄sir!你看那边!”一名警员指向码头东侧的起重机群。
最大的那台龙门起重机正在…蠕动。
它那高达五十米的钢铁身躯如同苏醒的巨兽,金属支架扭曲变形,粗大的钢缆垂落下来,如同活物的触须。驾驶舱的玻璃全部碎裂,从内部伸出类似节肢动物的附肢。最令人胆寒的是,起重机顶部的警示灯开始有规律地闪烁,红光与绿光交替,仿佛某种巨大的生物在眨眼。
“上帝啊…”有人轻声祷告。
活化的起重机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撕裂声,它的主梁弯曲、伸展,变成一条巨大的钢铁触手,猛地向警车阵列扫来!
“散开!”黄志诚大吼。
太迟了。
钢铁触手砸下,三辆警车瞬间被压成铁饼,油箱爆炸引发的火球冲天而起。碎片如雨点般落下,其中夹杂着人体的残肢。
更可怕的是,被击中的集装箱破裂开来,从中涌出黑压压的蟑螂群——但这些蟑螂的背部镶嵌着微小的金属片,复眼闪烁着红光。它们振翅飞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扑向最近的警员。
“撤退!撤回第二防线!”黄志诚下令,声音因绝望而嘶哑。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划破混乱。
一辆黑色宝马冲破浓烟,一个急刹停在黄志诚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刘建明苍白的脸。
“黄sir,上车!”
黄志诚犹豫了一秒,拉开车门钻入副驾驶座。宝马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调头驶离前线。
“你怎么来了?总部什么情况?”黄志诚急促地问。
刘建明没有回答,只是猛打方向盘避开一堆燃烧的残骸。他的手指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总部已经沦陷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我逃出来的时候,看到陈总警司的办公室…他的皮肤在脱落,下面全是黄铜。”
黄志诚感到一阵寒意:“什么意思?”
“他们不是背叛了我们,黄sir。”刘建明瞥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他们早就不是人类了。高层…大部分高层都已经被替换成了‘黄铜人偶’。”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宝马的车载电台突然自动开启,传出一个扭曲的声音,夹杂着齿轮转动声:
“所有单位注意,黄志诚督察已被邪教蛊惑,其指令无效重复,黄志诚不再代表警方”
刘建明猛地关掉电台,但那个声音似乎仍在车内回荡。
“他们什么时候…”
“很久了,可能从‘锈铁大厦’事件就开始了。”刘建明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一直以为自己在玩无间道,结果发现自己连玩家都不是,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黄志诚沉默地看着窗外掠过的地狱景象。他突然感到一阵荒谬的笑意——他穷尽一生与黑白两道周旋,以为自己在守护某种秩序,结果这秩序本身早已从内部腐烂,被非人的力量蛀空。
宝马停在临时指挥所外,聂宝言迎了上来,手中紧握着那份诡异的乐谱。
“黄督察,我发现…”
她的话被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打断。
众人转头,看见一队穿着防暴盔甲的“警察”从烟雾中走出。他们的动作过于同步,如同精密机器。为首者摘下头盔,露出警司张志恒的脸——但那张脸僵硬得不自然,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用工具雕刻出来的。
“黄志诚督察,你因背叛警队、勾结邪教被捕了。”张志恒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每个音节的间隔都完全相同。
黄志诚举起配枪:“站在那儿别动,张警司。或者说… whatever you are”
张志恒继续向前,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血肉苦弱,黄督察。为何抗拒进化?”
聂宝言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她手中的乐谱开始发热,纸张上的音符仿佛活了过来,在纸面上蠕动。
“黄督察,他的心跳…”她轻声说,“我没有听到心跳声。”
就在这时,张志恒的皮肤从脸部中央裂开,如同蜕皮的蛇。皮肤下面不是血肉,而是光滑的黄铜表面,雕刻着与深潜者体内相同的几何纹路。他的眼球脱落,露出后面转动的齿轮组,发出细微的“嘀嗒”声。
其他“防暴警察”也同时发生异变,头盔下纷纷露出黄铜的面孔。它们举起武器——不再是警用枪械,而是某种发出蓝光的古怪装置。
“世界将被重塑。”黄铜张志恒的声音变成了纯粹的机械合成音,“以锈蚀之主之名。”
刘建明突然举枪射击,子弹击中黄铜头颅,溅起一串火花。
“看来这次,”他苦笑着对黄志诚说,“我们得一起下地狱了。”
黄志诚填装最后一梭子弹,目光扫过逼近的黄铜人偶、远处肆虐的钢铁触手、和天空中那轮越来越红的月亮。
“那就看看,”他扣下扳机,怒吼道,“是你们的黄铜硬,还是老子的子弹硬!”
枪声再次响起,在这座濒死的码头上空,如同为人类文明敲响的、最后的丧钟。
海面之下,某个更加庞大的存在,似乎因这枪声而躁动起来。整个维多利亚港的海水,开始逆时针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