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仔,曾经的不夜城,如今被一片更为深邃、由钢铁与疯狂构筑的黑暗所吞噬。维多利亚港的海水不再反射霓虹,而是泛着粘稠的、如同机油与血液混合的诡异光泽。海面上,不再是船只,而是无数扭曲的、覆盖着锈蚀金属与蠕动触手的形体——齿轮深潜者,它们正从“锈蚀之主”的沉睡之地爬出,迈着沉重而机械的步伐,踏上海岸。
会展中心,这座象征着旧时代荣光的玻璃建筑,成为了人类最后的堡垒之一。
陈浩南站在最前方,曾经象征江湖地位的黑色皮衣早已破损,露出下面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简陋机械臂。他身后,是洪兴的残部,寥寥数十人,人人带伤,眼中混合着疲惫、恐惧以及一丝被逼入绝境的疯狂。他们手中握着的,不再是传统的砍刀,而是经过“赛博道士”远程指导,用符箓、黑狗血、朱砂线与废旧机械零件粗暴改装过的武器——电锯上刻满了镇邪符文,链锯的轰鸣声中夹杂着经文吟诵的电流杂音;摩托车的前轮被卸下,替换成了旋转的、铭刻着八卦图案的钢铁磨盘。
“顶住!呢度系湾仔!系我哋嘅地方!”陈浩南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的重机车队——那些曾经在街头飞驰彰显力量的象征,此刻如同悲壮的钢铁巨兽,咆哮着冲向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齿轮深潜者。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改装重机撞入怪物群中,旋转的八卦磨盘与深潜者体表的锈蚀金属摩擦出刺眼的火星和令人牙酸的噪音。符咒在碰撞中被激发,时而爆开一团团净化邪秽的白色火焰,时而释放出刺耳的高频声波,让一些深潜者动作瞬间僵直。有洪兴兄弟怒吼着将刻满符文的砍刀劈入怪物颈部的齿轮缝隙,黑色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血液”喷溅而出;也有深潜者的钢铁触手猛地刺穿机车,将上面的骑手连同他的呐喊一同撕碎。
场面混乱而惨烈,人类的热血与机械怪物的冰冷机油混杂在一起,在地上汇聚成一片片污浊的泥泞。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海腥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电路板烧焦混合腐败鱼类的恶心气味。
陈浩南挥舞着他的符文机械臂,每一次重击都砸得深潜者外壳凹陷,符文闪烁,灼烧着它们非自然的血肉。但他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螳臂当车。怪物的数量太多了,仿佛整个维多利亚港都已经被掏空,化作了这些扭曲造物的巢穴。
就在他格开一条横扫而来的钢铁触手,手臂传来一阵过载的酸软时,异变陡生——
他的视野猛地一晃,并非来自外部的攻击,而是源自他体内,源自他移植自山鸡的那只机械义眼。
冰冷的、完全不同于人类视觉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视觉神经。眼前的惨烈战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清晰得令人心悸、却绝对不属于他,甚至不属于山鸡的记忆片段:
……那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不是被污染,而是某种更根本性的“空白”。熟悉的太平山轮廓依稀可见,但山上没有豪宅,没有缆车,只有一片低矮、杂乱、如同疮疤般的棚屋。中环的海旁,没有林立摩天大楼,没有汇丰银行那标志性的骨架,只有几座冒着浓黑烟柱、如同巨兽骸骨般的蒸汽锅炉工厂,粗大的金属管道像扭曲的肠子一样盘踞在土地上。维多利亚港内,航行的是木制帆船与冒着蒸汽和白烟的明轮铁船,风格古老而笨重。
街道上的人们,穿着晚清时期的服饰,面色麻木,行动迟缓,如同提线木偶。整个“香港”,看起来更像一个庞大、粗糙、刚刚搭建起来的蒸汽朋克片场,弥漫着一股虚假和未完成的气息。
这段记忆如此真实,又如此荒谬,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陈浩南的思维。
“呢度…系…1984年?”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因为震惊而扭曲。这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1984!那时的香港,虽然仍在殖民时期,却已是东方明珠,霓虹璀璨,活力四射,绝非眼前这片如同工业革命早期废墟般的景象!
“南哥!小心!”一名小弟的惊呼将他拉回现实。
陈浩南猛地侧身,一条带着锯齿的机械触手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带起一串血珠。疼痛让他清醒,但义眼中残留的影像和那股源自认知被颠覆的寒意,却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去。
“香港…根本唔存在…”山鸡临死前的话语,如同幽灵般在他脑海中回荡。他之前以为那只是兄弟濒死前的呓语,但现在,这诡异的“记忆”仿佛在为这句话做下最残酷的注脚。
战斗还在继续,洪兴的防线在不断后退,已经退到了会展中心的大厅之内。玻璃外墙在外部重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
陈浩南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柱,剧烈地喘息着,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面巨大的、布满裂纹的玻璃幕墙。
就在这一刻,维多利亚港上空,那轮被污浊云层和邪异能量扭曲的月亮,似乎达到了一种诡异的相位。苍绿色的光芒骤然增强,如同一个巨大的探照灯,穿透云层,笼罩了整个湾仔。
光线照射在会展中心那巨大的玻璃幕墙上。
奇迹,或者说,更深沉的恐怖,发生了。
玻璃不再仅仅反射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在那无数碎裂的镜面中,开始浮现出截然不同的画面——
依旧是那个蒸汽朋克化的清朝香港!
穿着清朝官服、却戴着护目镜、手臂改装成蒸汽动力钳的官员,在泥泞的街道上巡逻。
巨大的、以蒸汽为动力的木质楼船,漂浮在维多利亚港,烟囱喷吐着黑烟与白色的水蒸气。
远处太平山棚屋区上空,悬浮着几个巨大的、由黄铜管道和皮革气囊构成的飞艇,艇身上绘制着模糊不清的龙形图案。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映射画面中,那些行走的“清国人”,许多人的面容模糊不清,或者重复出现,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卡顿感,就像…就像低帧率播放的电影。
两个时空的景象——末日的现在与诡异的“过去”——在破裂的玻璃上疯狂地交织、重叠、闪烁。齿轮深潜者挥舞的触手,可能在玻璃的倒影中,与一个蒸汽朋克清朝士兵的机械臂重合;洪兴子弟喷洒的鲜血,在反射中,仿佛染红了一条冒着蒸汽的管道。
“睇…睇下块玻璃!”有洪兴兄弟发现了这超乎理解的异象,声音充满了崩溃前的恐惧。
“幻觉!一定系幻觉!”有人试图用怒吼掩盖内心的战栗。
陈浩南没有动,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玻璃中那个蒸汽朋克的清朝香港。山鸡义眼带来的记忆,与眼前这维度重叠的奇景,完美地印证在了一起。
一个可怕的、足以摧毁所有生存意义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生:
他们此刻的挣扎、牺牲、爱恨情仇,他们所认知的、为之厮杀的“香港”,或许……从来都不是真实的。它可能只是一个建立在某个更古老、更诡异、更粗糙的“基底”之上的幻象,一个随时可以被覆盖、被修正、被抹去的…临时设置。
“点解…会系咁…”陈浩南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失血,而是因为脚下所立足的“现实”正在分崩离析。他们不仅仅是在为生存而战,更是在为一个可能从未存在过的“家园”而战。
就在这时,玻璃幕墙上的重叠影像骤然加强。现代战场的火光与蒸汽朋克清朝的灰暗色调激烈冲突,仿佛两个不同的胶片被强行叠加放映。在那一瞬间的极致混乱中,陈浩南似乎看到,在那个蒸汽朋克香港的影像深处,一个穿着清朝官服、面容隐藏在蒸汽面罩之后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某个高耸的锅炉顶端,遥遥“望”着他们这个濒临毁灭的时空。
“轰隆!!!!!”
会展中心临海一侧的玻璃幕墙,终于在无数齿轮深潜者的持续撞击和这诡异的维度震荡下,彻底粉碎!
如同瀑布般的玻璃碎片倾泻而下,伴随着更加汹涌的、散发着浓烈铁锈味的怪物潮水,冲破了最后的物理屏障。
“南哥!走啊!”大天二浑身是血,一把拉住似乎因震撼而失神的陈浩南,向后拖去。
陈浩南最后看了一眼那破碎的玻璃墙,眼中倒映着现实维度的崩溃与另一个时空诡异的余晖。
湾仔的最后一夜,人类不仅在与毁灭肉体的怪物战斗,更在与一个足以湮灭灵魂的真相对抗。
“撤!去最后防线!”陈浩南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认知根基动摇的颤抖。
洪兴残部向着会展中心更深处退去,而在他们身后,是破碎的现实之壁,以及从壁障之外渗透进来的、另一个时空冰冷而陌生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