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1 / 1)

新界的夜,被一片低沉的、如同亿万春蚕啃食桑叶的窸窣声所笼罩。那不是生命萌发的喜悦,而是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械化的吞噬与增殖。曾经肥沃的稻田,如今已化为一片蠕动着的、非生非死的恐怖领域。稻秆不再是柔和的黄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金,叶片边缘锋利如锯,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光。每一株稻禾的根部,都深深扎进一具具扭曲的人形“土壤”之中——那些是被“千穗之眼”孢子感染的村民,他们的血肉与植物的根须交织融合,如同被精心栽培的作物,只有偶尔无意识的抽搐,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或者说,是以一种更悲惨的形式延续着。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腐败气息,混合着机油和臭氧的怪味,吸入肺中都带着刺麻感。

临时构筑的防御工事后,山鸡仅存的那只人类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的机械义眼则疯狂闪烁着,试图分析着前方那片“活着的”稻田的能量流动,但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混乱和令人作呕的生命信号。他猛地一拳砸在锈蚀的金属挡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顶佢个肺!睇下!睇下变成咩样子!”他声音嘶哑,指着那片在夜色中微微起伏的“人秧田”,“等?等佢哋把声波炮调试好,呢度所有人都变咗肥料啦!”

旁边,是来自警队特别行动组的指挥官,脸色同样难看。他们带来的重型声波发生装置正在紧急组装,但复杂的线路和不断受到未知干扰的频率,让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科技在面对这种源自外神的扭曲造物时,显得如此笨拙而无力。

“山鸡哥,我哋需要时间!盲目冲进去,同送死无分别!”指挥官试图安抚。

“时间?我啲兄弟,啲村民,冇时间啊!”山鸡回头,看着身后那群跟随他而来的、仅存的洪兴仔和一些眼神绝望却手持简陋武器的村民。他们脸上混杂着恐惧、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山鸡的机械臂发出“咔哒”轻响,一根隐藏的导管弹出,他毫不犹豫地将一管浓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墨绿色液体注入自己的静脉。

那是欧阳震华根据残留的孢子样本,紧急调配的高浓度特异性除草剂,混合了强效兴奋剂和神经阻断剂,理论上能在短时间内让携带者成为对“千穗之眼”系统而言的剧毒“炸弹”,同时屏蔽大部分痛觉。但代价,可能是生命。

“洪兴嘅兄弟,有胆嘅,跟我上!”山鸡嘶吼着,一把扯开上衣,露出精悍却已布满诡异金色纹路的胸膛,“我山鸡,唔可以眼睁睁睇住我嘅地方,我嘅人,变成呢啲不人不鬼嘅嘢!今日,要么我哋拆咗呢个冚家铲嘅‘眼’,要么,我就做最恶嘅肥料,毒死佢!”

他的话语粗鄙却充满力量,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那些洪兴仔们红着眼,纷纷上前,接过旁边技术人员递来的同样药剂,狠狠扎入自己体内。

“鸡爷,我跟你!”

“丢那妈!同班怪物死过!”

“要死都拉班冚家铲陪葬!”

悲壮的怒吼此起彼伏,混合着药剂注入体内的闷哼。他们知道这是赴死,但港岛江湖最不缺的,就是这种被逼到墙角后爆发的、近乎癫狂的血性。

就在此时,一阵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声从他们后方传来。是宋慈,或者说,是占据着宋慈躯壳的那个来自过去的意识。他站在那台刚刚调试完毕,外壳还在冒着电火花的巨型声波炮旁,双手稳定地放在控制台上。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浑浊与挣扎,而是一种看透一切的清明与决绝。

“诸位壮士,”宋慈的声音透过简陋的扩音器传来,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文雅与悲悯,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此邪祟,以生灵为壤,以魂灵为养分,常规之法,难伤其根。唯有以至阳至烈之声波,共振其核心,方可破其‘场’。”

他的目光扫过山鸡和他身后那群视死如归的汉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敬佩,也是哀伤。“宋某残躯,能携此‘雷霆’为诸君开路,幸甚至哉。”

他顿了顿,看向山鸡,仿佛跨越千年,理解了这份江湖义气。“山鸡义士,尔等体内之‘毒’,乃破其‘循环’之关键。待吾声波撕裂其外壳,直捣黄龙之时,便是尔等……绽放之刻。”

他不再多言,双手猛地将控制台上的几个闸刀推至顶端。嗡鸣声瞬间变得尖锐、刺耳,仿佛无数把无形的音叉在疯狂震动。巨大的喇叭状发射器开始汇聚肉眼可见的波纹,空气在炮口前扭曲。

“行动!”山鸡咆哮一声,第一个跃出掩体,冲向那片蠕动的稻田。

仿佛感受到了威胁,整片“人秧田”瞬间暴动!无数锋利的稻叶如同活化的触手,铺天盖地地抽打、缠绕过来。深入地下的根系破土而出,如同扭曲的蟒蛇,卷向冲来的人群。

“开火!”警方指挥官同时下令,剩余的火力倾泻而出,子弹打断稻叶,炸碎根须,但更多的攻击源源不断。

而宋慈操控的声波炮,成为了撕裂黑暗的光。一道凝实的、高频振动的声波束轰击而出,所过之处,那些坚韧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稻秆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纷纷断裂、粉碎!声波在稻田中犁开一条焦黑的、布满残骸的通道,直指稻田深处——那里,一株巨大无比、高度超过十米、由无数稻穗纠缠而成的、形似巨大眼球的怪物正在缓缓搏动,那就是“千穗之眼”的核心!

核心周围,暗金色的光芒大盛,形成一层能量护盾,顽强地抵挡着声波的冲击。声波炮的功率被宋慈催谷到极限,整个装置的外壳变得通红,电路板在劈啪作响,显然无法持久。

“冲啊!”山鸡浑身已被划出无数血口,有些伤口甚至已经开始泛起诡异的金色,但他不管不顾,沿着声波开辟的通道,向着那颗巨大的“眼睛”发起决死冲锋。他身后的洪兴仔和村民们同样悍不畏死,用身体硬抗攻击,用砍刀、用铁棍,甚至用牙齿,疯狂地破坏着周围涌来的植物触手。

每倒下一个人,他体内注入的高浓度除草剂就会爆散开来,墨绿色的雾气弥漫,所接触到的稻禾迅速枯萎、发黑,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们真的在用生命作为毒药,污染这片邪恶的领域。

通道在艰难地向前延伸,每前进一米,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声波炮后方,宋慈的鼻孔、耳朵开始渗出鲜血,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过度透支着这具身体本就残存不多的生命力,也在消耗着他跨越时空而来的、本就不稳定的意识。他看到了通道尽头,那颗巨大的“眼睛”深处,隐约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那是罗烈,他曾经的“合作者”,如今已彻底与“千穗之眼”融合,成为了邪神意志的一部分,脸上带着疯狂与嘲弄。

“不够……还差一点……”宋慈喃喃自语,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腾,古老的验尸口诀,与赛博道士传授的声波共振原理交织在一起。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邪魔外道,岂容尔等荼毒生灵!今日,便以我残魂,引九天雷音……破!”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将控制台的一个隐藏的、标记着“过载”的红色按钮砸碎!这是他根据声波原理和自己对“气”的理解,私下改造的最终手段——将所有的能量,包括他自己的生物电场,一次性引爆!

“嗡——轰!!!”

声波炮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尖啸!发射器瞬间融化,狂暴的声波能量呈扇形向前爆发,不再是束状,而是毁灭性的冲击!前方阻挡的稻禾、根须,乃至泥土,都在瞬间被震为齑粉!那层保护着核心的能量护盾,如同玻璃般寸寸碎裂!

巨大的“千穗之眼”核心暴露出来,剧烈地抽搐、搏动,发出痛苦的哀鸣。

“就是现在!”山鸡浑身是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他狂吼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扑向了那颗暴露出来的、搏动着的核心!他身后,仅存的几名洪兴仔和村民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他们主动让那些从核心伸出的、最为粗壮的根须缠绕住自己,然后,狠狠地将体内所有的药剂,连同他们燃烧的生命,一起“注入”!

“陪我一起落地狱啦,冚家铲!”山鸡发出最后一声咆哮。

墨绿色的毒液与狂暴的声波残余能量在核心内部激烈反应,引发了连锁爆炸!

“不——!!!”核心中,罗烈那张扭曲的人脸发出不甘的厉啸,随即在剧烈的爆炸中被彻底吞没。

轰隆隆——!!!

刺目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新界的夜空,巨大的火球夹杂着破碎的植物组织和扭曲的金属碎片冲天而起,强烈的冲击波将周围的一切都向外推平。

当光芒与尘埃渐渐散去,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焦黑的、冒着青烟的土地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绿色的痕迹。那巨大的“千穗之眼”核心已然消失无踪。

然而,呈现在幸存者眼前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一幅极端诡异、悲凉到令人心脏冻结的画面:

在爆炸的中心区域,原本种植着“人秧”的地方,留下了一排排、一片片清晰无比的人形灰烬。这些灰烬保持着他们生命最后一刻的姿态——有的向前扑击,有的紧紧拥抱,有的仰天怒吼……就像是被瞬间碳化的雕塑,以一种无比惨烈的方式,被永远地“栽种”在了这片他们誓死守护,又与他们一同毁灭的土地上。

夜风吹过,卷起些许灰烬,如同黑色的雪,飘向未知的黑暗。

宋慈,或者说那具承载了他意识的躯壳,已在过载的声波炮爆炸中化为乌有,与他最后的敌人同归于尽。

山鸡与他勇敢的追随者们,实现了他们的誓言,他们最终与那邪物一同埋葬,化为了这片焦土之上,最沉默、也最悲壮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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