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组的进驻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能源部掀起层层涟漪。连续三天,后勤处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到深夜,档案搬运车的轮子在走廊上发出规律的滚动声。
林辰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停车场里赵宏斌的专车。这辆车今天比往常早了半小时离开。
“赵副总去了华夏俱乐部。”夜枭的消息准时传来。
林辰放下窗帘。这是第三步棋——给对方一个看似安全的联络点。
他坐回办公桌前,继续审阅新能源安全局的组建方案。按照规划,这个新机构将整合现有分散在各部门的能源安全职能,直属国务院领导。一旦成立,将成为悬在“新方舟”这类组织头上的利剑。
电话响起,是周振邦的秘书:“周老请您过来一趟。”
中组部的办公室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周振邦正在练书法,见他进来,笔锋未停。
“坐。”
宣纸上是四个大字:静水流深。
“听说你在查赵宏斌?”周振邦放下毛笔,用镇纸压住宣纸的边角。
林辰注意到那块镇纸是普通的黄铜材质。
“例行检查中发现一些问题。”
周振邦在沙发上坐下,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宏斌同志在电力系统工作三十多年,经手的项目成千上万,有些疏忽也在所难免。
茶是上好的龙井,芽叶在玻璃杯中缓缓舒展。
“疏忽与背叛之间,有条红线。”林辰说。
周振邦斟茶的手顿了顿:“有证据了?”
“正在找。”
两人沉默地对饮。茶香氤氲中,周振邦忽然叹了口气:“能源部副部长的位置空出来三个月了。”
林辰抬眼。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暗示——赵宏斌原本是最热门的候选人。
“人选要慎重。”林辰放下茶杯,“新能源安全局正在组建,这个位置很关键。”
“所以你在这个时候查他?”
话问得直白,林辰却笑了:“周老,如果我要排除异己,方法多的是,不必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监察组进驻能源部,首先影响的是他这位主管领导的声誉。
周振邦凝视他片刻,终于点头:“需要什么支持?”
“时间。”林辰说,“还有信任。”
离开中组部时已是黄昏。坐进车里,林辰才松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全是冷汗。与周振邦这样的老江湖过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手机里有一条罗蔷蔷发来的消息,是小林熙第一次笑出声音的视频。婴儿咯咯的笑声在车厢里回荡,驱散了刚才的压抑。
他保存了视频,回复:“今晚回家吃饭。
这是真话,也是做给可能监视他的人看。一个按时回家的男人,要么胸有成竹,要么已经认输。
他希望对方认为是后者。
晚餐时,罗蔷蔷特意做了他喜欢的清蒸鱼。小林熙躺在旁边的摇篮里,小手小脚不时挥舞。
“今天赵夫人来了电话。”罗蔷蔷状似无意地说,“问我要不要参加下周的慈善拍卖。”
林辰夹菜的手不停:“你怎么说?”
“我说要照顾孩子,婉拒了。”她盛了碗汤放在他面前,“但她提到拍卖会上有几件宋代瓷器,说是从日本回流的好东西。”
宋代瓷器。林辰想起“教授”笔记里提到过,“书院”喜欢用古董作为传递信息的载体。
“你还是去吧。”他说,“带上保镖。”
罗蔷蔷点头,没有多问。
饭后,他抱着儿子在客厅踱步。小林熙已经会认人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他,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这一刻的平静如此珍贵,让他几乎舍不得放下。
书房里,夜枭的最新报告已经传来:赵宏斌在华夏俱乐部见了一个德国商人,对方名义上是来洽谈风电设备进口,但背景调查显示,他与穆勒家族有远亲关系。
“他们在俱乐部呆了四十分钟,大部分时间都在茶室。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但截获了一段模糊的音频。”
附件是一段经过降噪处理的录音,背景有茶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一个陌生的德语口音说:“花瓶已经碎了”
赵宏斌回答:“新的花瓶会更美。”
然后是德语口音的轻笑:“希望这次的花瓶,不会被孩子打碎。”
录音到此为止。
林辰反复听着这段对话。暗语交流,这是意料之中。但“孩子”这个词让他心生警惕——是暗指赵明远,还是他的小林熙?
他走到书房门口,客厅里罗蔷蔷正在插花,新换的花瓶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釉色温润,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但危险不会因为换了个花瓶就消失。
他回到书桌前,发出指令:“加快对赵明远的营救进度。必要时可以采取非常手段。”
“明白。另外,莉莉丝有动静了。”夜枭发来一张卫星照片,缅甸边境的山区里,出现了新的施工痕迹,“他们在挖什么东西。”
照片放大后可以看到,施工区域戒备森严,而且巧妙地利用了地形掩护。如果不是无人机从特定角度拍摄,根本发现不了。
“探测到异常能源读数吗?”
“有间歇性脉冲,pattern不符合已知的任何能源设施。”
林辰沉思片刻。莉莉丝在这个时候突然加快行动,是巧合,还是与国内的风向有关?
他打开能源部的内部系统,调出最近三个月的舆情报告。果然,关于能源体制改革受阻的讨论正在升温,有几篇明显带节奏的文章,把矛头指向了他推动的新能源安全局。
明枪暗箭,从来都是相辅相成。
夜深了,林辰却毫无睡意。他站在书房那面地图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红色的威胁,蓝色的盟友,黄色的未知。
这盘棋已经下了太久,久到有些人已经忘了最初为什么而战。
他拿起林老爷子那方“擎天之砺”的印章,在掌心摩挲。石质的冰凉透过皮肤传来,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父亲握着他的手说:守住该守的,放下该放的。
现在,他该守住什么,又该放下什么?
窗外,一轮弦月挂在西山之巅,清冷的光辉洒向沉睡的城市。在这片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无数暗流正在涌动。
而他能做的,就是布好下一个棋子。
打开加密通讯界面,他输入指令:“启动‘瓷器’计划第二阶段。”
消息发出的瞬间,远方某处,一个伪装成古董店的联络点悄然更换了橱窗里的展品。一尊元代青花瓷瓶被撤下,换上了明代的釉里红。
这个变化看似平常,却像投入静水的一粒石子,将在特定的圈子里激起特定的涟漪。
林辰关掉电脑,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儿子。
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