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话间,乔凌飞已在沉判大嫂的陪同下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一见沉判,乔凌飞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下,随后以更大的笑意掩盖。
“沉判,好些了吗?”
沉判冷漠地看向乔凌飞,没有回答。
乔凌飞转头冲沉判大嫂、二嫂苦笑了下。
“看来沉小弟在生我的气,两位,我想和沉小弟单独谈谈,不知道可方便?”
见沉判点头,厅中的两个女人缓缓走了出去。
乔凌飞来到沉判近前,一眼看到桌子上的两封银子,双眉一挑,笑道:
“怎么,不请我坐下吗?”
“请坐!”
沉判冷声开口。
乔凌飞好似没有听出沉判的语气,安安稳稳地坐下,随后将手中提着的一个长匣放在桌子上。
长匣盒盖横着拉开,内里银色绸缎托底,一张造型完美的柘木长弓显露出来。
沉判的目光一下子被匣中长弓吸引。
“柘木硬弓,拉力一石四斗,射程一百米,黄宿县制弓大师戚夫人耗时三年制成。
手感舒适,弓身稳定,配套鹅翎箭三十支,每一支箭矢的箭簇皆为精铁打造。
箭杆选取优质桦木,质地轻盈,箭羽取鹅翅翅尖最好的翎羽,据说戚夫人为求完美,拔光了七十只大鹅的毛才挑选出三十支箭的箭羽。”
乔凌飞沉稳、浑厚的声音传入沉判双耳。
沉判放在腿上的手指磋磨着,痒痒的厉害。
弓匣合上,乔凌飞笑吟吟地道:
“你那日身旁的铁胎弓被县里驻军收回去了,后续如何与你我无关,算是脱了干系。
这张弓是我求人从戚夫人手中购得,送你!”
弓匣推近,沉判咽了口唾沫。
他知道乔凌飞这是在道歉,也是在试探,可他心中的愤懑岂是轻易可以消除的。
但是这张弓真好啊!
不得不说,乔凌飞对人心看的透彻,一出手就按在了心口。
见沉判尤豫不定,乔凌飞眼中露出一丝喜色。
若是沉判随意便收下礼物,他今后反倒要小心谨慎了。
“沉判,你是不是因那件事对我有成见?”
沉判忍不住讽刺道:
“我哪敢啊,乔班头。”
乔凌飞微微一笑,温和地道:
“其实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唰!”
沉判壑然起身,面色冷肃地道:
“请你离开!”
乔凌飞端坐的四平八稳,慢悠悠地道:
“不听我解释一下吗?”
沉判的呼吸都急促了,好半晌才压住火头,一屁股坐下。
“好,我且看你怎么说?”
听到厅内的动静,一直在外游离的二嫂端着一壶茶进来,为乔凌飞倒了一盏,打量了片刻,见沉判情绪还算正常,便招呼了一声复又出去。
乔凌飞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放下。
“沉判,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如实报上去,你会得到什么?”
“什么?”
沉判随着乔凌飞的话头顺口问了一声。
“羡慕、嫉妒、恶意、孤立”
沉判一怔,他从没有想过这些。
乔凌飞接着道:
“‘一窝蜂’劫掠数县,来去如风,手中的人命不少于百人,周围数县被这一股贼匪弄得鸡犬不宁。
几个县加起来近千衙役四处追索都拿这些人没办法,听闻因此事被撤免的快班掌班就有六人。
可现在,令无数人束手无策的‘一窝蜂’,一夜之间被你剿杀殆尽。
且你只是县衙里职阶最低的皂役,还才十四岁。
你这样做,让这些县衙的衙役情何以堪,他们又如何向自己本衙的人交待!”
沉判不忿地道:
“那是他们无能!”
乔凌飞等的就是这句话,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
“对,就是他们无能,那你说”
乔凌飞看着沉判,一字一顿地道:
“他们是会对让他们显示无能的人感激呢,还是憎恨、嫉妒呢?”
“这”
沉判愣住,他当夜追缉贼匪,最初也只是想探查虚实,只不过后来看到那满院的尸体心中怒气迸发才向贼匪出手。
这件事沉判做的有错吗?
没有!
身为衙役,岂能见到作恶而不为,这与他心意不符。
可如果当夜他再等等,等到援兵到来,大庭广众之下,又有谁能抢的了他的功劳。
而且也不会令自己陷入险境,还不会不会
沉判想到‘虎子’,情绪不由得低落。
乔凌飞见沉判听进去了,心中松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是沉判认为自己抢了他的功劳却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当然,这件事我也有私心。”
沉判缓缓抬起头。
乔凌飞叹息一声道:
“谁也没有料到那日夜里会出事情,按照贼匪的规矩‘偷风不偷雨’,一般情况下,任何贼匪都不会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作案。”
乔凌飞苦笑道:
“你可能还不知道,西街亭长一家七口都被杀了。”
沉判壑然抬头,目视询问。
“为何?”
乔凌飞叹息道:
“‘一窝蜂’当日下午便遁藏周亭长家中,所有人都与贼匪照了面。
后来,匪首雷老虎带人劫掠‘金玉轩’,留下的三人便是为了灭口。
当时周亭长还不知道,是回去后才发现的,他疯了。”
沉判牙关紧咬,恨不得将那些人千刀万剐。
同时,心中的一个疑惑也自解开。
那日在西街与那三名贼匪遇到时,他就不明白为何贼匪两帮人会分开,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该死!”
乔凌飞接着道:
“我当日未出巡本就失职,结果发生了周家灭门案、‘金玉轩’劫掠案,加之地藏庙中被贼匪杀的人,前前后后足有三十七条人命。
如果我被发现当日未出巡,那这些事情的责任会有一半压在我身上。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差役,这件事足以把我扔进大牢,甚至把命都搭进去。
若是我死了,你嫂子和如月怎么办,我大妹在怀曲县‘飞沙门’习武,小妹拜在风泉府‘散花宗’门下,日常所需不少,都要我来贴补。
为了她们,我会做任何事,天下没有比家人更重要的。
换作你是我,为了你的家人,你会不会做和我一样的事,哪怕承受
所以,我才会抢攻、才会妥协、才会献功,因为我要靠这个活命。
沉判,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不得不说,乔凌飞的话打动了沉判。
但不知为何,沉判心中有一股怨气憋得难受。
转了一大圈,怎么谁都有自己的道理。
良久,沉判才愤懑地道:
“你未出巡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当日我去喊你了,可你嫌雨天巡查麻烦不愿出去。
这件事你确实有责任,可你抢夺属于我的功劳,不但免去了责任,还因此升官发财。
你觉得,这只是一句迫不得已就能过的去吗?”
乔凌飞凝重的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不管如何解释,事实就是我抢夺了你的功劳,所以,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向你赔礼道歉。”
说完,乔凌飞站起身,正面面向沉判,双膝弯曲,向沉判跪倒。
沉判大感意外,他没有想到乔凌飞会做到这等地步。
见其膝盖弯曲,心中念头闪动。
‘他这是真的要跪拜道歉?’
‘还是说故意做给我看?’
沉判一动不动地看着乔凌飞,直到见其双膝快要接地,方一伸手将其扶住。
“不必如此!”
见沉判搀扶,乔凌飞心里松了口气,顺势站起。
“沉判,这件事我抢了你的功劳是我不对。
但我会对你进行弥补,如今我已是壮班班头,趁着这件事的影响还没过去,我帮你引荐,让你在这次擢选中进入快班。”
沉判心头一动,迟疑了下,最终摇了摇头。
“算了,我现在的能力还不够资格进入快班,再等三年吧。”
乔凌飞闻言,点头道:
“行,依你。”
随后郑重地道:
“沉判,这件事是我亏欠你了,你放心,今后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我会尽一切力量帮你,我保证。”
沉判勉强笑了一下,事情已经解决,可为什么自己还是心里感觉不舒服。
乔凌飞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片金光映入眼帘,一枚枚方孔金元显露其中。
“‘金玉轩’送了我三百两银子,不过有一半拿去打点县尉他们了。
我又凑了一些,这里是二十两金元,算是我的赔礼。”
一两金等于十两银,二十两金元等同纹银二百两。
这对于沉判来说,已经算是天文数字了。
沉判看了一眼金元,淡淡道:
“我不”
没等他说完,乔凌飞再次站起,沉声道:
“沉小弟还是心有芥蒂不愿原谅为兄吗?
既是如此,我”
说着,乔凌飞又要进行跪下。
沉判大感头痛,忙道:
“好的,我收下就是了。”
乔凌飞展颜一笑。
“我就知道沉小弟心胸宽广。”
“”
沉判不由得咬牙。
“我觉的你是在骂我。”
说完,沉判忍不住笑了,乔凌飞也随之大笑。
随意又聊了几句,乔凌飞起身告辞。
沉判送出门,临到门口,乔凌飞有意无意地道:
“刚刚是陈泽过来了吧。”
沉判点头,乔凌飞又道:
“那夜我与他贪了一囊金珠,后各自分润一半,听闻其近日在南街买了一处院落。”
话不点透,但沉判心中已是明白。
花林县四街中,东街最杂,西街最乱,北街最稳,南街最贵,这个‘贵’,指的是富贵的贵。
想要在南街置办一套院子,没有二百两银子根本下不来,这还只是最差的。
乔凌飞此言,分明就是在说陈泽的道歉毫无诚意。
看着乔凌飞的背影越来越远,沉判叹息一声。
“这个世界好复杂啊!”
刚说完,忽地左耳一动,猛然转身朝房中跑去。
“沉胖子,不许动我的东西。”
没有任何猎手能够抵御住一把好弓的诱惑,早在沉判出门送乔凌飞之时,二嫂已经将乔凌飞送的礼物偷偷告诉自家男人。
不多时,沉家院子里就传出众人哄抢的声音。
“盼儿,你力气小,这张弓且让大哥玩两天,大哥帮你润润弦!”
“盼儿,别听大哥胡咧咧,这张弓我看指定有问题,三哥帮你调调。”
院子里的嬉闹声持续了很久,欢声笑语悠悠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