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俯下身，院中清冷的竹香混着药味，萦绕在他鼻端。他试图听清那含混的呓语，可怀中的女孩只是无意识地向他这边靠了靠，仿佛在寻觅一处安稳的港湾。
“……好多……星星……”
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让沈清辞的动作停住了。
星星？
他想起那日在幽冥渊，她切换星衍术师马甲，引动漫天星力困住蛟龙的场景。难道在昏睡中，她神魂深处的那些“身份”，依旧在独自运转，窥见了凡人无法企及的星轨天图？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重新坐直身体，将薄被向上拉了拉，盖住她微凉的指尖。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这三日，仙盟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三界大会的余波仍在扩散，而一支即将远征极北之地的精锐小队，正在悄然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第二日清晨，苏九九终于在一缕透过窗格的阳光中，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顶幔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香与药草混合的气味。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酸软，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九九扭过头，看见沈清辞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中拿着一卷古籍，见她醒来，便将书卷合上，放到了一边。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两天。”沈清辞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他收回手，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
苏九九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干渴的喉咙舒服了许多。她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力。沈清辞顺势扶住她的后背，又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柔软的靠枕。
“我……”她脑子里一片混沌，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通天广场上，玄天宫余孽突然发难，她情急之下……然后呢？
“你切换了永夜魔主的马甲。”沈清辞言简意赅地替她补上了后续。
“……”苏九九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想起来了，那股熟悉的、不受控制的黑暗力量席卷全身，然后她的意识就模糊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瞄了沈清辞一眼，小声问：“我……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沈清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你镇压了所有作乱者，然后……当着三界所有势力的面，训斥了魔尊重楼。”
苏九九：“……”
她石化了。
她，训斥了，魔尊重楼？那个魔域的活阎王，云舟他爹？
完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那位脾气不好的魔主抓去，挂在魔宫顶上当风铃的悲惨下场。
就在她脑内小剧场已经演到全剧终时，房门被推开，云舟的大嗓门传了进来：“小九九你醒啦！饿不饿？我给你带了我们魔域特产的百花糕，甜而不腻，吃了还能补魔气……”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苏九九一脸生无可恋地缩在被子里，用一种看“遗物”的眼神看着他。
“你……你这么看我干嘛？”云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云舟……”苏九九的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爹他……没生气吧？”
云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生气？我爹那不是生气，是吃瘪！你是没看到他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他那副表情，太过瘾了！”
他非但没有怪罪，反而一脸幸灾乐祸。
苏-九九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别担心了，”云舟凑过来，压低声音，“我爹那人，强者为尊。你身体里那位大佬露了一手，他现在好奇还来不及，哪有空生气。再说，你不是还帮仙盟抓了坏人嘛。”
听他这么说，苏九九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清辞见她精神好了些，便将龙凤使者到来，以及“除魂小队”和“残魂祭坛”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苏九九脸上的迷茫和后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青丘灭族，灵脉被毁，背后是玄天宫主。而玄天宫主的背后，是那所谓的上古残魂。如今，这残魂竟妄图以万灵精血复苏，重临三界。
复仇的线索，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事情就是这样。龙凤使者说，开启万魂谷外围的禁制，需要青丘血脉。”沈清辞说完，看着她，“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此行凶险，你可以选择不去。”
“不，我去。”
苏九九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丝病后的虚弱，但那双清澈的狐狸眼中，却燃着一簇不容置疑的火焰。
这是她身为青丘最后遗孤的责任，也是她必须亲手了结的仇恨。
看到她眼中的决意，沈清辞便不再多言。他只是将桌上那碗已经温热的“凝神粥”端了过来：“先把这个喝了。”
在苏九九醒来后，小队的准备工作进入了最后阶段。
仙盟几乎是倾其所有，为这支仅有六人的小队提供了最顶级的支援。极北之地酷寒无比，能冻结灵力，仙盟特地送来了用火蚕丝织成的御寒法衣，轻薄如纱，却能抵御极寒。各类疗伤、解毒、恢复灵力的丹药，装了满满一个储物袋，由沈清辞保管。
云舟也贡献出了他的私藏。他神神秘秘地塞给苏九九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些奇形怪状的零食。
“这是‘火焰果干’，吃一颗浑身发热，比穿十件棉袄都管用。这是‘梦魇兽肉脯’，吃了能安神，防止被心魔入侵。还有这个……”他拿起一块黑乎乎、看不出原材料的糕点，“这是‘大力糕’，味道不怎么样，但关键时刻能瞬间补充体力！”
苏九九看着那块卖相堪忧的“大力糕”，默默地又把包裹系紧了。
林清婉也来了。
她依旧是一身青衣，抱着她的剑，只是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睛里，重新凝聚起了光。她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将一枚用剑气精心雕琢的玉符递给了苏九九。
“护身剑符。”她言简意赅，“危急时捏碎，能挡大乘期修士全力一击。”
苏九九接过玉符，入手温润，上面还残留着林清婉的剑意。她能感觉到，这枚剑符耗费了对方极大的心神。
“谢谢。”苏九九真诚地道谢。
林清婉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继续擦拭她的长剑。她的道心或许还未完全重塑，但她的剑，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
第三日，清晨。
仙盟城东门，气氛肃穆。仙盟盟主与几位宿老亲自前来送行。
除魂小队的六人已经集结完毕。
苏九九穿着那件火红色的法衣，外面罩着一件白色斗篷，小脸被兜帽的绒毛边缘衬得愈发小巧。她看起来依旧像个需要被保护的邻家女孩，只是那双狐狸眼中，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沈清辞依旧是一身白衣，背负长剑，静立在她身侧，如同一座沉默的雪山，为她隔绝了所有不必要的窥探。
云舟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少了些许吊儿郎当，多了几分认真。
林清婉抱着剑，闭目养神，整个人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剑，锋芒内敛。
而队伍的最前方，是那两位气质迥异的使者。
龙渊一身金色战甲，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眉宇间的傲慢与不耐几乎要溢出来。凰锦则依旧穿着那身华美的七彩羽衣，神色温和，仪态万方。
“诸位，”仙盟盟主上前一步，对着六人深深一揖，“三界安危，苍生祸福，便系于诸位此行。仙盟在此，静候诸位凯旋。”
没有过多的言语，却字字千钧。
凰锦对着盟主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她转过身，看向众人：“万魂谷位于极北之地的混沌冰原深处，寻常路径无法抵达。我与龙渊会合力开启‘龙凤古道’，可直通冰原外围，节省大量时间。”
说罢，她与龙渊对视一眼。
龙渊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抬起了手。
“昂——”
一声高亢的龙吟自他体内发出，他掌心浮现出一枚金色的龙鳞。
与此同时，凰锦的掌心也出现了一片流光溢彩的凤羽。
她将凤羽轻轻抛向空中，龙渊也随之将龙鳞掷出。
龙鳞与凤羽在半空中相遇，金光与七彩霞光瞬间交织、碰撞、融合。空间发出一阵剧烈的扭曲，一道由光芒构成的、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古朴门户，缓缓在众人面前洞开。
门户之内，星河流转，光影变幻，看不清通往何处。
“走吧。”龙渊第一个迈步，踏入了光门之中，身影瞬间消失。
“跟上。”凰锦回头对众人说了一句，也随之进入。
沈清辞看了苏九九一眼，苏九九对他点了点头。他便当先一步，走入古道。
“小九九，别怕，我殿后！”云舟拍了拍胸脯，对着苏九九和林清婉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九九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仙盟城，以及那些期盼与担忧的目光，然后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片璀璨的星河之中。
穿过光门的瞬间，苏九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仙盟城的城门，而是一片无垠的、荒芜的冻土。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亘古的孤寂与苍凉。
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到太阳，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冰川雪山，如同一头头匍匐在天地间的白色巨兽。
这里，就是极北冰原。
“此地距离万魂谷尚有三日路程。”龙渊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愈发冷硬，“此地灵气稀薄，邪气丛生，不要随意动用灵力，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说完，便辨认了一下方向，当先向着北方飞掠而去。
众人立刻跟上。
队伍在冰原上空快速飞行，脚下是单调的、一成不变的雪白世界。除了呼啸的风声，四周一片死寂。
这种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心生压抑。
飞行了约莫半日，前方一望无际的雪白中，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的颜色。
那是一片突兀的、黑褐色的斑点，静静地坐落在远方的雪原上。
“前面似乎有个村落。”云舟眼尖，指着那个方向说道。
随着距离拉近，村落的轮廓也愈发清晰。那是由一些简陋的石屋和兽皮帐篷组成的聚落，几缕炊烟歪歪斜斜地升起，在寒风中很快便被吹散。
只是，整个村落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没有孩童的嬉闹，没有猎人归来的呼喊，甚至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
那几缕炊烟，也显得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情况不对。”沈清辞皱起了眉头，他敏锐地感觉到，那村落的上空，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极不舒服的晦暗气息。
凰锦也停了下来，她那双美丽的凤目凝望着村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是邪气……还有……衰败的死气。”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九九忽然“咦”了一声，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怎么了？”沈清辞立刻看向她。
“不知道……”苏九九的眉头紧紧蹙起，她感觉自己的灵台深处，那代表着“济世医尊”马甲的印记，竟在此刻不受控制地，轻轻震颤了一下。
仿佛在遥远的前方，有什么东西，正在与它产生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