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大会的闹剧，以一种谁也未曾料想的方式收场。
通天广场上的血迹很快被清理干净，破碎的石板也被连夜修补，但那股弥漫在仙盟城上空的紧张与惊疑，却愈发浓郁。审判草草结束，玄天宫主被打入禁法地牢，可他那番癫狂的招供，以及后续余孽们的疯狂突袭，像一块巨石投入湖心，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
仙盟的修士们行色匆匆，脸上再无往日的闲适。巡逻的卫队增加了三倍，盘查也变得异常严格。人们私下里议论的，不再是玄天宫主的罪行，而是那个在最后关头，以一己之力镇压全场的恐怖存在。
“永夜魔主……”
这个名号，如同一个禁忌的咒语，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里被低声传递。人们说不清那究竟是谁，只知道是一个藏在青丘小狐狸体内的古老魔神。有人说，她一念之间，黑气席卷，上百名邪修连反抗都做不到，便被捆缚擒拿。有人说，她一句话，就让新晋的魔尊重楼都哑口无言。
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将那惊心动魄的三息无限拉长，听客们时而倒吸凉气，时而惊呼出声。但无论故事被演绎成多少个版本，最终都会归于一个共同的疑问：这位苏醒的古老魔主，与那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狐狸，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到底是正是邪？
这些喧嚣，都与城南一处僻静的别院无关。
院内种着几竿翠竹，风过时沙沙作响。卧房里，浓郁的药香混着安神香的味道，一丝丝地往外飘。
苏九九安静地躺在床上，小脸依旧苍白，眉头微蹙，似乎在梦中也并不安稳。床边的矮凳上，沈清辞坐着，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巾，正在用温水浸湿，而后拧干，轻轻擦拭着她额上渗出的细汗。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自那日从广场回来后，苏九九便陷入了沉睡。仙盟最好的丹师来看过，只说是神魂之力透支过度，灵台空虚，并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云舟端着一个食盒，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他刻意放轻了脚步，但地板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他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苏九九，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沈清辞，压低了声音：“喂，她还没醒啊？”
沈清辞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这都两天了。”云舟把食盒放在桌上，凑了过来，“仙盟那些老头子都快急疯了，外面传得神乎其神，说小九九是什么上古魔神转世，要来颠覆三界的。还有人说，她是魔主，你就是魔后……”
沈清辞擦拭的手一顿，终于抬眼瞥了他一下。
云舟立刻闭嘴，干笑两声：“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不过说真的，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爹回去之后，一句话没说，就把自己关起来了，我猜他受的打击不小。”
他想起那日，“苏九九”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对魔尊重楼说出“也敢自称魔主”，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那不是挑衅，而是训斥。
沈清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布巾重新放入水盆，淡淡地开口：“她怎么样了？”
这个“她”，指的是林清婉。
云舟撇了撇嘴，朝门外努了努嘴：“还能怎么样，就跟丢了魂一样。从那天回来就一直守在院子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抱着她那把剑，对着天空发呆。”
曾经的信仰在一日之间崩塌，对于林清婉这样的剑修而言，无异于道心破碎。
“我刚才给她送了点吃的，她看都没看。”云舟叹了口气，从食盒里取出一碗清粥，“这是我让仙盟的厨房特意熬的‘凝神粥’，对神魂恢复有好处，等九九醒了让她喝点。”
他把粥碗放下，又忍不住问：“哎，说真的，你就不怕吗？她身体里……可住着一个连我爹都忌惮的大家伙。”
沈清辞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道孤零零的青色身影。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她只是苏九九。”
无论她有多少身份，无论她体内藏着怎样的力量，在他眼中，她只是那个会因为一块桂花糕而开心半天，会在危险时下意识躲到他身后的小狐狸。
云舟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忽然觉得，自己和沈清辞的差距，或许不只在剑道上。
就在这时。
“昂——”
一声高亢、悠远，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龙吟，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仙盟城。那声音中蕴含着无上的威严，瞬间压过了城中所有的嘈杂。紧接着，另一道清越、华丽的凤鸣之声随之而起，与龙吟交相辉映，响彻云霄。
仙盟城内，无数修士骇然抬头。
只见城池上空，不知何时，东方天际涌来万丈金云，一条身躯长达千丈的五爪金龙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龙目开阖间，神光湛然。而在西方天际，七彩霞光铺满天穹，一只翼展遮天的七彩凤凰拖着华美的尾羽，优雅盘旋，每一次振翅，都有点点灵光洒落。
龙凤呈祥！
这是只存在于上古典籍中的传说景象，今日竟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别院中，云舟惊得手里的勺子都掉进了粥碗里，他一个箭步冲到院中，仰头望着天际，目瞪口呆：“我的老天，这是唱的哪一出？龙族和凤族不是早就隐世，几千年不问世事了吗？”
沈清辞的目光也投向了天空，他按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院中，一直如雕塑般的林清婉，也被这天地异象惊动，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在三界所有势力的注视下，那巨大的金龙与彩凤在仙盟总部的上空盘旋三周，而后，光芒大盛。待光芒散去，两条神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道身影，缓缓从空中降落，最终停在了仙盟议事大殿前的广场上。
左边一人，是个身形魁梧的青年男子，他身穿金色战甲，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他只是站在那里，周身便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右边一人，则是一位身着七彩羽衣的宫装女子。她容貌绝美，气质雍容华贵，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与悲悯。
仙盟盟主带着几位宿老，匆忙从大殿内迎了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不请自来的两位贵客，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却不敢有丝毫怠慢，拱手行礼：“不知龙、凤二族使者驾临，仙盟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那金甲男子并未理会仙盟盟主，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仙盟总部，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他冷哼一声，声音如同金石相击：“若非感应到青丘血脉最后的辉光，这等污浊之地，我龙族永世不会踏足。”
他言语中的傲慢与不屑，毫不掩饰。
仙盟几位长老面色一变，却敢怒不敢言。在这些从上古传承至今的古老种族面前，仙盟确实还太年轻。
那宫装女子则温和一些，她对仙盟盟主微微颔首，声音如清泉流响：“凤族，凰锦，见过盟主。我等今日前来，并非为问罪，而是为践行一桩古老的盟约。”
“盟约？”仙盟盟主一怔。
“不错。”名为凰锦的凤族使者缓缓开口，“上古之时，我龙、凤二族，曾与青丘狐族立下血脉盟约，三族守望，共担风雨。青丘蒙难，我二族因故未能援手，实乃万年遗恨。如今，既感应到青丘后裔尚存，我等自当遵循古约，前来相助。”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仙盟盟主：“我等亦知晓，三界将有大劫。那所谓的‘上古残魂’，不过是混沌邪神的残灵一缕。其在极北之地的万魂谷，设下‘残魂祭坛’，妄图以万灵精血，重塑邪躯，降临三界。”
此言一出，仙盟盟主与几位宿老脸色剧变。
千机楼刚刚通过密信破解出的情报，他们才在内部小范围通气，这龙凤使者，竟已了如指掌！
“你们……”
“盟主不必惊慌。”凰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二族虽隐世，却并非不知世事。这残魂祭坛的线索，我族古籍中早有记载。我等此来，便是为协助青丘后人，探查并摧毁祭坛，阻止浩劫。”
金甲龙使此刻也冷冷开口，补充道：“此事，关乎青丘复仇，亦关乎三界存亡。我等并非与仙盟商议，只是告知。现在，带我们去见青丘的后人。”
他们的态度很明确，目标也很明确——苏九九。
这番对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龙凤使者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仙盟总部，也很快传到了城南的别院。
当一名仙盟弟子匆匆跑来，将龙凤使者的话一字不差地禀报之后，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云舟脸上的震惊还未褪去，又添了几分古怪：“为了小九九来的？还说有什么古老盟约？真的假的？这靠山……是不是有点太硬了？”
林清婉抱着剑，怔怔地看着卧房的方向，眼神复杂。
沈清辞听完禀报，一言不发。他转身走回房内，来到床边，看着依旧沉睡的苏九九。
她的呼吸平稳，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此刻的她，就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脆弱的女孩。
而外面，是两个实力深不可测、意图不明的古老使者，他们指名道姓，要见她。
那名仙盟弟子站在门口，躬身等着回话，额上见了汗。他知道，眼前这位清辞剑尊，是唯一能替苏九九做主的人。
沈清辞沉默地站了许久。
他伸出手，轻轻将苏九九鬓边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
然后，他直起身，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外，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请他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