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说话,阉奴休要插嘴!”
光头酋长瞪了赵公公一眼,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
这太监身边的杀手死伤殆尽,知道的机密也差不多都抖落了出来。
价值大减。
光头酋长本来就看不上这种不阴不阳之人,现在更是懒得给他好脸。
赵公公趴在地上,捂着被踹地地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低头时,眼神怨毒至极,却敢怒不敢言,只得悻悻退到一边,不敢再搭腔。
教训完不识好歹的公公,勃勃再次看向祝馀,做最后的努力:
“小子,别执迷不悟。你是在中原的都城被追杀才逃到这里来的吧?”
“中原朝廷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你当真不清楚?”
“实话相告吧,你们镇西军,已经是支孤军了!西域,也已经被中原朝廷放弃!”
他指向赵公公:
“投靠我族的中原人,可不止他们这一批!”
“镇西军的监军使,也在为我族效力!所有的西域军队都握在他的手中!”
“那阉人已与我们约好,不日便将领西域军背袭你们的大都护。”
“两相夹击之下,哪怕他本事通天,也必败无疑!”
勃勃看着祝馀那面无表情的脸,笑道:
“所以,就算你们能打赢我又如何?”
“内有叛徒,外无增援,兵少将寡…”
“你们能赢得几场战斗,但我们会赢得整场战争!”
“西域,终是我族囊中之物!”
“况且,退一万步讲,”勃勃又苦口婆心起来,“你可是中原朝廷要追杀的对象,又何必为这个想杀你的朝廷卖命呢?”
“我可不是为了他们。”
“那你为什么不…”
“够了,勃勃。”
一直未发一言的萨满终于开口了。
“何必再浪费口舌,只靠嘴巴,可说服不了这种冥顽不灵之人,还是让我来吧。”
萨满紧盯着这个险些毁掉圣物的人,冷声道:
“伟大的萨满神术会让他明白,归顺我族,才是正确的选择!”
光头酋长嘴唇动了动。
但看祝馀闭上眼睛,一副打定了主意死硬到底的样子,最终还是点头:
“那就交给你了。”
毕竟放走不可能,杀了怪可惜,又劝降不了,那就只能使些非常手段了。
再说了,就这小子展现出的实力,即使他嘴上说愿降,勃勃也不可能傻呵呵就给他放出来。
终究还是要萨满上点手段的。
这样,也算是一步到位了。
部族新败,大军也基本被杀散了,侥幸跟他们一起逃离的人也被巨兽身上的惨状吓得军心破碎。
身为酋长的勃勃需得去安抚部众,免得他们在徨恐下炸营。
他们现在,已经经受不起再多的损失了。
仗还没打完呢。
勃勃一走,刚刚还恭躬敬敬的赵公公,表情一变,阴森森像条吐信子的蛇一样盯着祝馀:
“小子,你…”
正要放狠话呢,没成想一根骨杖就把他拨到了一边去。
萨满虽恨不得把毁坏圣物的罪人千刀万剐,但同样也和勃勃一样不待见赵公公。
何况这中原人是他们敕勒人的俘虏,又不是这阉人的,放狠话、教训人也轮不到他。
叛徒神气什么?
不过萨满到底是比勃勃这粗人温和多了,没有对赵公公拳脚相加,只是顿了顿骨杖,下了逐客令:
“退下,这里没你事了。”
蕴酿好的狠话再次被堵在喉咙里,赵公公张了张嘴,心里这股气是上不去下不来。
许是看萨满更好说话,赵公公咬咬牙,硬梗着脖子把话说完:
“小子,你最好祈祷别落我手里!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求之不得求死不能!”
祝馀只是一笑:
“公公,你也最好祈祷我们不会再见。否则我会杀了你,再让你亲眼看着我怎么杀光你倚仗的那些叛徒们。”
“哈!”赵公公气极反笑,“看来已经被吓傻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杀了我,再让我看到我手下怎么死?
脑子正常能说出这么没逻辑的话来?
默认祝馀是个疯子后,赵公公忽然觉得自己赢了,取得了胜利。
罢了罢了,和个将死的疯子有什么好置气的?
他这样想到,哼笑两声,背着手耀武扬威地离开了。
走前还不忘躬敬地朝萨满行礼。
而后者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萨满已然开始施术。
他双手共持着骨杖,杖尖绿光莹莹,口中诵唱着咒文,绕着被铁链吊起的祝馀写写画画。
少顷,法阵成型。
符号从祝馀悬空的脚下一直延伸至两边的骨架。
然后,萨满又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掏出一块块绿色晶体,在阵中摆满。
这是在做什么?
转化仪式?
祝馀竭尽全力想从丹田里调集灵气,和这萨满爆了,可抑灵铁牢牢压制住了他的力量。
燃魂又过度透支了精神力,能强撑着保持清醒已是不易。
“别挣扎了。”萨满杵着骨杖坐下,“这里,是圣物的内核。”
“我布下的法阵,能将你与圣物相连…”
“你,会作为圣物的薪材!”
萨满放平手臂,横握骨杖,语气森然。
满室的绿光,将其映照得阴森无比。
“胆敢对圣物造成如此严重的亵读,便用你的一切,来赎还罪孽吧!”
他并不打算如勃勃所愿,只单纯将他洗脑后为敕勒驱使。
不行,不够。
这太便宜这罪人了!
唯有将其血肉和灵魂都尽数献祭给圣物,弥补损失的万一,方可消他心头之恨!
而这过程不会很快。
阵中的神晶将会让他支撑足够长的时间,以保证他受尽折磨!
勃勃或许会来问,但没关系。
萨满自信能拦住前者。
只要他还活着,这罪人就别想走出这里!
“喝啊!”
萨满怒喝一声,手臂猛地一震,七窍迸发出绿色电弧!
电光在大厅中游走、串联,激活了整座法阵!
那一枚枚神晶,在“滋滋”声中狂颤、浮空。
一股接一股的力量从中提取,导入那些蜿蜒的符号当中!
而后向上攀升,象一只只自幽冥中挣出的鬼手,扼住了祝馀的血肉。
“啧…”
剧痛。
几乎能将灵魂和肉体撕裂的剧痛,使得祝馀都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束缚住他的锁链也转变成了幽绿的光束,那些携带着神晶之力的鬼手仿佛能洞穿身体,刺入灵魂。
他能清淅地感受到,自己的肌肉在失活、缩水,垂至眼前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他在衰老。
这头巨兽,萨满的圣物在汲取他的生机。
但当他的意识即将在撕扯中破碎之时,源源不断的磅礴力量补满空缺,又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肌肉重新膨胀,发色由灰转青。
身体甚至比他使用燃魂前还要强健。
这便是那神晶的力量。
可祝馀并没有感觉到这变化。
如上次以神识接触神晶一般,在力量入体的一瞬,他的意识便跌入了那诡异、光怪陆离的幻象中。
这一次,他在朝海底下沉。
翻涌的海水里,那些超出常理、无法理解的画面再次从眼前闪过。
就象在看一场故障的水幕电影。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但那画面一闪而逝,看得并不真切。
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对“真相”的追逐托举着他,让他挣扎着想要上浮,去看清那些模糊的影象。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他似乎就要做到了,带动着身体逆着水流向上游去。
然而那曾看过的白光又一次亮起。
“不…等一下!”
祝馀心中一急,拼命地上游。
突然!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骤然将他从水中拽出,用力地抛向天空。
这一下仿佛直接让他脱离了地心引力。
天旋地转,像坠入一个没有尽头隧道。
但他却并不觉眩晕,也无任何不适。
相反,一幕幕破碎纷杂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重组。
那些因一次次死亡、灵魂消磨而忘却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重现。
画面,定格于他杀上巨兽的那一幕。
然后,加速倒退。
就象被按下了倒退键,浮在白光里的他也随之倒飞,重又“噗通”一声跌进海里。
大海之中,祝馀睁大了眼睛,因为那幻象中的某一幕,在此刻变得清淅无比!
他看见了。
山丘之上,那是他自己的身影,手扶剑柄,单膝跪地。
接着,那身影回头。
隔着不息的水流,他们对上了视线。
嗡!
灵魂震颤!
然后,一切开始坍缩。
他感觉自己在放声大喊。
但他没有张嘴,更没有发声。
无数个影子在眼前重叠,无数个世界在眼前交汇。
所有,全部,都朝着那唯一的奇点奔去。
最终,万籁俱寂。
万物归一。
祝馀醒了。
萨满看见他抬起头,刚浮上点笑容的老脸一僵。
怎么回事?
他不该这么平静才对…
这献祭法阵会一点点扯碎人的灵魂,如千刀万剐,没有人能在这种痛苦下面不改色。
那就再加点火!
萨满飞速结印,法阵旋转,抽取出更多的灵气。
以这罪人不到三境的修为,理论上几息就会被抽成干尸。
不过神晶会为他吊着命,再补满抽取的灵气。
从而循环往复,充分享受。
萨满面带微笑,正待好戏开场,却见祝馀依旧沉默,而且气势节节攀升。
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不对。
难道是神晶提供的灵气太多?
这样想着,萨满便要施术削减输送。
可他才掐起手诀,脸色便猛然一变!
不好!
感应不到神晶了!
萨满慌了。
这是他的阵法,一切都该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这是怎么回事?
更让他恐慌的是,那罪人的气息还在变强!
抑灵铁都要压不住了!
那可是能锁住四境强者的抑灵铁啊!
“该死…断!给我断!”
他再坐不住,站起来挥着骨杖,歇斯底里,最后已经是在咆哮了。
可无论他再怎么上蹿下跳,乃至发功请先祖之灵,神晶都没再回应。
萨满面庞扭曲,倒提了骨杖就要往最近的神晶砸去。
骨杖脱手前的一刻,他定在了原地。
并非是被某种法术定身,而是出于恐惧。
法阵在变化。
那绿色的光,逐渐被白色取代。
咔,咔。
两声某物碎裂的轻响。
在萨满那收缩到针眼大小的眼瞳中,倒映出祝馀那靠近的身影。
白光加身,踏空而行。
当那光影走近,萨满才惊觉。
那不是白色,而是极浅的金。
金光在眼中放大,萨满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嘴,发出了他此生最凄厉的嚎叫:
“啊…啊!!!!”
哗——
光芒敛收。
萨满消失不见,地上只留一个漆黑的人形灰烬,而后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吹散。
超度了萨满,祝馀这才重新打量自己。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意识沉入体内,感受了一下那在筋脉中汹涌奔腾的浩瀚灵气。
回来了,都回来了。
久违的六境修为。
上次体验到,还是跟虞末帝姜鸾对砍的时候。
敕勒人炼出来的货确实大补啊。
够劲。
只可惜…
咔——
手背的皮肤如琉璃般破裂,裂缝中透出光来。
裂痕在扩散,大抵要不了多久就会遍布全身。
这具只修炼到二境巅峰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突然得来的六境修为。
他现在就象一个快要被撑爆的气球。
外表看着还正常,但内部已经支离破碎。
有点子麻,是疼过劲了。
时间,不多了。
祝馀想起刚“看”到的东西,有些遗撼。
这条命是没机会去查清真相了,留到下一条命吧。
眼下,得趁着还能动,再为这一战做些事。
比如,清理门户。
毕竟这大炎,多少也有他一股不是?
思绪流转,下部的舱室里,他找到了目标。
“踏马的一群蛮奴!”
赵公公此刻面目狰狞,一拳捶在墙壁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拳印。
能被选来带领杀手们,他自身也是有点实力的。
只不过跟勃勃他们比起来不够看,再多憋屈也只能受着。
哪怕敕勒人动辄对他恶语相加,甚至拳打脚踢,简直就没把他当人看。
本来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想到一忍就是两年。
赵公公快绷不住了。
“我是内侍监大人亲命的使者!这些死蛮子,怎敢…怎敢这般折辱于我!”
听着赵公公的咆哮,仅剩的四名杀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说得上话的都死光了,他们可没胆子触公公霉头。
赵公公对着墙发泄了一番,红着眼,喘着粗气道:
“等我回去,一定…一定要向内侍监大人请命,领人来灭了这些蛮奴全族!”
“很遗撼,你这三个愿望一个都实现不了了。”
声音凭空响起。
赵公公悚然一惊,杀手们也条件反射般拔出武器。
“是谁?!滚出来!”
前者一开始还以为是被敕勒人给听去了,但这么标准的中原话,敕勒人可说不出来啊…
莫非…
他想到了什么,瞬间汗如雨下,猛地抬头…
咔嚓…
头颅没有任何预兆地腾空而起,翻转的视线里,他看见自己手下最后的四名杀手,一个个粉身碎骨。
咚。
头颅落地,鲜血在此时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