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每天雷打不动的修炼时间忽然缩短了。
不再是天不亮就精神斗擞地跑到他屋里叫他,而是常常天还没亮就出了门,千姨也不见了。
直到将近午时,才带着一身疲惫和灰尘匆匆赶回小院。
草草扒拉几口饭,下午才投入修行。
这般情形一连几天。
这天上午,祝馀在院子里帮着阿婆劈柴。
阿婆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慢悠悠地揉着晒干的草药,气色比起月前确实红润了不少。
祝馀挥下斧头,将一根粗柴利落劈开,随口问道:
“阿婆,虎头和千姨这些日子,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是忙什么去了?”
阿婆手上动作不停,叹了口气,声音里既有欣慰又藏着心疼:
“那孩子啊,是去挣钱了。”
“赚钱?” 祝馀停下手中的斧头,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她们是去办什么别的事。
“是啊…” 阿婆放下手中的草药,“在你来之前,虎头这孩子,每天能有一半的工夫,都是跟着她千姨忙活,或是自己跑去寻些零活,想法子挣几个铜板,拿回来补贴家用。”
“这泥巴坊里,能安稳挣钱的活计少。”
“她最常去的,是坊东头那家专打农具的小铁匠铺。那户人家,在咱们这儿,也算得上是‘富贵’门户了。”
“虎头跟他们家闺女玩得好,加之这孩子天生有把子蛮力气,干活也从不偷奸耍滑,肯下死力气。”
“那老铁匠看她不容易,人也老实,就许她去铺子里搭把手,拉个风箱,搬点铁料,敲打些粗坯…换几个辛苦钱。”
说到这儿,阿婆忍不住皱起眉头,象是想起了什么闲言碎语:
“外头有些人总嚼舌根,说我们家虎头野得没边,象个坏小子。可谁又知道我们家虎头多懂事?”
“自打她晓得事起,就知道要帮着家里分担,从没闲过…”
听阿婆絮絮叨叨说完,祝馀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
若是以前,虎头需要这般辛苦谋生,他完全理解。
但自他来了之后,情况已然不同。
他虽然因种种缘由无法放开整钱,但凭借过往的见识和手段,寻些门路保障几人的日常温饱开销,却是绰绰有馀。
再加之千姨那边显然也有稳定的资助,支撑虎头一家吃饱喝足,甚至前期修行所需的资源,根本不成问题。
在他看来,虎头如今最宝贵的就是时间和精力。
每天耗费小半天的时间在铁匠铺里做些重复的苦力活,换取那点微薄的铜板。
实在是巨大的浪费,舍本逐末。
与其将气力消耗在这等杂事上,不如心无旁骛,将所有心神都投入到修炼一途上来得重要。
事实上,在祝馀看来,虎头留在泥巴坊里就是最大的浪费。
要是有选择的馀地,眼下最该做的,便是带着虎头离开这泥巴坊,甚至离开危机四伏的上京城。
然后利用自己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以及三百多年前和繁炽满天下下墓倒斗时发现的那些福地助小女帝修行。
那些地方,灵气盎然,是绝佳的潜修之所。
若能寻得一处,加以利用,以小女帝的根骨悟性,修行进度必将一日千里。
怎么样不比在泥巴坊里耗着强?
可惜,幻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首先,他的力量所剩无几,又重新做回了少年人,已经没有护住身边人的能力了。
而小女帝也不是当年的小影儿,小小年纪就天生神力,能把狼群当肉包子手撕了。
以他们两人现今的实力,贸然逃离这看似破败实则某种意义上的“保护圈”,无异于自寻死路。
其次,也是最根本的一点。
小女帝不被允许离开泥巴坊。
无论是谁的意思,总之,她不能走。
这么多年来,她一步也不曾踏出过泥巴坊。
于她而言,这片局域,就是一座没有高墙铁栏的无形监牢,把她困得死死的。
祝馀不再多想,斧头落下,木柴应声劈成两半。
罢了,先顾好眼前吧,等虎头回来,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
……
与此同时,坊东头那家小铁匠铺里,炉火正旺,热浪灼人。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富有节奏地回荡着。
虎头套了一件脏兮兮的皮质围裙,额头上汗水涔涔。
她双手紧握着一柄比她骼膊还粗的铁锤,抡起来砸在烧红的铁块上,火星四溅。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行,她的力量和控制力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干起这些活计来,更加游刃有馀。
而抡大锤也不是全然浪费时间,多少也锻炼了点力气。
忙完一阵,稍事歇息时,铺子里那位老铁匠接过她刚打好的一把锄头粗坯。
前者仔细看了看敲打的痕迹和成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虎头,行啊!最近手脚是越发利索了,这力气也见涨!敲出来的胚子,匀称多了!”
他说着,往旁边看了眼正低头磨剪刀的女儿,笑道:
“照这么下去,俺这铺子以后说不定真就后继有人喽!丫头,你说是不是?”
言外之意,几乎不加掩饰。他是真看上了虎头这把好力气和肯吃苦的劲头。
加之虎头与他女儿素来交好,心里未尝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在泥巴坊这地方,家里没个能扛事的男人可不行。
虎头正拿起一个冷硬的杂粮馒头大口啃着,补充消耗的体力,心里盘算着自己今天能赚多少钱。
只有对铜板的渴望的她,听不懂铁匠的暗示,憨憨地笑道:
“嘿嘿,谢师傅夸奖!我还能更厉害呢!”
当然了,就算她听懂了也万万不可能答应。
虽然嘴上“第一好汉”喊得震天响,但实际情况她心里门清。
啃完馒头,她抹了把嘴,又精力充沛地抡起了大锤,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最努力一些,做得再好一些,她就能赚到更多的铜板。
然后,她就能回报他了。
她会的不多,只有这一把子力气。
祝馀大概不需要这个,她知道的。
可是在这泥巴坊里,力气能换来铜板。
有了钱,她就能给他买点象样的东西,比如一件厚实的新衣,一双合脚的布鞋…
她记得自己收到第一件新衣服时的欢喜。
洗得发白前她都舍不得穿出门,只有在家时才小心套上,生怕在外面疯跑弄脏了。
祝馀应该也会喜欢新衣服的吧?
他身上的衣物也很破了,要是能换上新衣,他也会高兴吧?
到时候再在新衣服新鞋子上,绣点自己跟着千姨学的花样。
她虽然手笨,绣不出千姨那样活灵活现的花鸟,但学着绣几针简单的纹路还是会的。
祝馀见了,肯定会笑的。
她越想越起劲,手里的铁锤抡得更加虎虎生风。
汗珠从额角滚落,混着炉灰黏在脸上,小脸都被熏黑了,她也顾不上擦,不觉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