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馀背着睡得昏天暗地的虎头,沿着溪边小路往回走。
午时的太阳最是毒辣,人们都躲在家里避暑,路上空旷安静,只听得见虎头呼呼的喊声。
刚走到离小院不远的小岔路口,就迎面碰上了挎着竹篮回来的隔壁姨姨。
这位妇人,祝馀至今不知其全名,只听得虎头阿婆唤她“千妹”。
她似乎以刺绣为生,女红异常精湛。
两家人的开销,几乎全靠她那双巧手来支撑着。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虎头的阿婆早年也精于此道,只是随着年岁渐长,那双手渐渐也握不稳针线了。
“千姨。”祝馀停下脚步,礼貌地唤了一声。
妇人一眼就看到了祝馀背上熟睡的虎头,眸光微微一闪,脚步立刻加快了几分迎上来,脸上堆起关切的笑容:
“啊呀,阿馀呀,辛苦你了!快把这小老虎放下来!这孩子看着瘦小,可沉实着呢!别把你压坏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接虎头。
“来来来,让姨姨背她回去!”
言语很是体贴,听着令人舒心。
但祝馀心知肚明,这体贴之下有另一层心思。
她并非真担心自己累着,而是不愿让虎头,与一个少年郎有过多亲密的肢体接触。
毕竟,虎头只是扮作男孩,内里是实打实的少女之身。
更是她们保护的郡主。
这并不是针对祝馀一人,事实上,祝馀已是虎头从小到大接触最为密切的“男孩”了。
虎头身边玩得好的伙伴,清一色都是小姑娘。
邻里们对此也不觉奇怪,反倒时常打趣说“这小子”开窍早,将来定有出息。
祝馀将虎头轻轻转移到妇人背上,同时低声提醒:
“千姨,虎头背上受了点伤,您小心些。回去还得给她上点药。”
“啊?!”
妇人闻言一惊,身体都绷紧了,侧头想看看背上的虎头。
“伤?伤哪儿了?重不重?怎么弄的?”
祝馀便将方才小巷里遭遇那群“恶人”挑衅,双方混战,以及虎头为了冲过来帮他而硬挨了一棍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伤得重不重,我也不太清楚,”祝馀补充道,“她没让我看。”
妇人眉头紧锁,追问:“那些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
祝馀大致描述了一下对方的体貌和穿着特征。
妇人听着,脸色阴晴变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息道:
“这孩子…真是…唉!走吧,快回去!我屋里还有上好的跌打药膏,得赶紧给她敷上!”
说罢,便稳稳托住虎头,步履匆匆地往家赶。
背上的虎头睡得很死,连换了个人背都毫无察觉。
回到小院,虎头的阿婆也被惊动了。
得知自家这“小子”又跟人打架还受了伤,老人家是又急又心疼。
但听完原委后也和妇人一样,欲言又止。
进了屋,妇人小心翼翼地将虎头安置在简陋的床铺上。
阿婆颤巍巍地端来温水。
妇人则转身给祝馀倒了杯水,道:
“阿馀啊,辛苦你一路背她回来,先在外面坐会儿歇歇,喝口水。我们给虎头上药,很快就好。”
祝馀心领神会,点点头,依言拿着水杯在屋外的小板凳上坐下。
屋内,房门窗户紧闭。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妇人动作轻柔地解开虎头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粗布外衣。
外衣之下,赫然还缠着一圈厚厚的,用来束缚胸口的布条。
十二岁的少女,身体早就开始发育了。
外衣解开后,少女未被裹胸遮住的背部,一条从肩胛骨斜斜延伸至腰侧的深紫色棍痕,狰狞地映入两位妇人的眼帘。
那淤紫的颜色在白淅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边缘甚至已经肿了起来。
“嘶……”
阿婆倒抽一口冷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千姨更是看得心头火起,牙关紧咬,低声咒骂道:
“那群没轻没重的夯货!大人让他们出手试探一下,是让他们下死手吗?!”
她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这要是…这要是伤到了筋骨,有个好歹…这帮混帐东西!十条命都不够抵的!”
阿婆喘息着,强压下咳嗽,劝说道:
“这应该是个意外,怨不得谁…先给郡主上药吧。”
她说着,伸手去解那厚厚的裹胸布。
几层布条做了缓冲,后心位置看着没那么严重。
千姨呼出一口气,将那冰凉的药膏涂抹在她的淤痕上。
触碰到伤处,即使是在睡梦中,虎头也皱起了眉头,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千姨叹息说:
“若无当年那场冤案…郡主她…何至于流落至此,受这份苦…”
阿婆听了却笑了笑,说:
“这可未必…”
“若在宫中,日子自是锦衣玉食,安稳无虞…可这份摔打…怕是少不了的…”
“郡主出生那天,便测出根骨不凡,是块难得的朴玉…”
“在郡主尚未足月之时,太子就决定,等她及笄,便送她去边关历练,将来要让她做我大炎的护国将军…”
“可惜啊…可惜…”
言及此处,两位妇人的目光皆是一暗。
她们都是受过太子和太子妃恩惠的,老妇人更是太子妃“娘家人”。
太子夫妇待身边人一向宽厚,如今前者蒙难,她们这些受过恩惠的人能做的,也只有尽全力照顾他们最后的血脉了。
……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
阿婆佝偻着腰,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一直坐在小凳上等侯的祝馀站起身:
“阿婆,虎头怎么样了?”
阿婆疲惫地摆摆手:“涂过药了…背上肿起好长一道紫印子,看着吓人…好在骨头应该没事。”
“千妹在里头守着她呢…我这老眼昏花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待在里面反倒添乱…”
“小郎君,今天多亏你了。老婆子得谢谢你…谢谢你教虎头那些本事。”
“要不是她学了点东西,身子骨硬朗了些,今天挨那一下…怕是要伤得更重…”
祝馀忙上前虚扶了一下阿婆,引她到另一张凳子上坐下:
“阿婆客气了。虎头本就是为了帮我才受伤的。该我谢她才是。”
“而且,虎头底子好,筋骨强韧,悟性也佳。这才练了半个月,我能教她的实在有限,都是些皮毛功夫,关键还是她自己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