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没再多问,只点点头:
“也是,能遇见就是缘。”
说话间,已到了她家小屋门口。
屋子比虎头家更小些,土墙斑驳,门板老旧,但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
妇人推开门,寻常人家的烟火气便扑面而来。
“地方小,小郎君别嫌弃。”妇人引他进去。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旧木桌,两把矮凳,角落里是土灶台,旁边堆着些干柴。
光线有些昏暗,但收拾得很利落。
“您太客气了,有片遮风挡雨的地儿,就很感激了。”
祝馀站在门内,并不往里多走,显出些拘谨和尊重。
妇人走到灶台边,拿起一个粗陶碗,舀了一碗清水。
她双手捧着碗,递到祝馀面前:“走了半天路,喝口水润润嗓子吧。穷苦地方,没什么好茶,只有这个。”
“多谢大娘。”祝馀连忙双手接过碗,一口喝了大半。
妇人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子,一边絮絮地客套起来:
“我们家虎头啊,性子野惯了,今天怕不是给小郎君添麻烦了?”
“这孩子…命苦,打小就没见过爹娘,是她阿婆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许是没了爹娘的管束,阿婆年纪又大了,管不了许多,这性子就越发野了。”
“但话说回来,”她放下抹布,转过身来看着祝馀,“这孩子心眼实诚,虽然皮了点,但心地纯善,讲义气,是个好小子。”
小子?
祝馀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妇人的话点头附和:
“虎头确是个好孩子。而且,我看虎头虽说年纪小,可身上那股子精气神,将来怕是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大娘,您说呢?”
妇人眼中似有精芒闪过,随即笑道:
“小郎君这话说得太抬举她了。”
“一个泥巴坊里打滚长大的穷苦小子,能成什么大事?”
“能平平安安长大,以后娶房媳妇儿,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就已经是老天爷开眼,是莫大的福气了!哪还敢指望什么大事业?”
说罢,妇人自然地站起身。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了。”
“小郎君你且坐会儿,我这就去旁边那间空屋子瞧瞧。那屋子空了有段日子了,得稍微拾掇拾掇才能住人。”
“劳烦大娘费心了。”祝馀也起身道,“晚辈没什么能耐,只有几分力气。若是有什么搬抬清扫的活计,大娘尽管吩咐。”
妇人脚步顿了顿,在门口处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小郎君有心了。不过这点活计,还累不着我这把老骨头。”
祝馀目送妇人的背影消失在在通往隔壁小屋的小径上。
他脸上温和恭谨的神色褪去,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不对劲。
这妇人,绝不象她外表看上去那般只是个普通的寡妇。
祝馀的感知并未迟钝。
两次。
至少两次,这看似朴实、热情的妇人,给了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一次是虎头说他是修行者时,另一次,便是他说虎头“能成大事业”时。
况且,这妇人竟也睁眼说瞎话,称虎头为“小子”。
在泥巴坊这种地方,小女帝女扮男装能骗过别人,但这朝夕相处的妇人不可能不知道。
她是谁?
是谁安排在虎头身边的?
目的是什么?
是保护?还是监视?或者…两者皆有?
毕竟虎头的真实身份,是当年太子谋逆一案里唯一的幸存者,废太子的遗孤。
而这里,泥巴坊,再破败,再混乱,也终究是处于大炎的都城内,在天子脚下。
一个身负皇室血脉的孩子,能在这都城的最底层,平安无事地生活了十来年?
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们,真的对眼皮子底下的这个“野小子”一无所知吗?
再说当年的事。
一个没有修为的老宫女,是如何在戒备森严、高手环伺的绝境之中,奇迹般地救出一个尚在襁保中的婴儿。
并成功逃出生天,最终将她藏匿于这看似最危险、实则灯下黑的泥巴坊?
这背后若没有更厉害的人物在暗中运作,根本说不通…
祝馀正思索着,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虎头清亮的招呼:
“祝馀!你在屋里愣着干啥?快出来!”
他循声望去,只见虎头站在溪边,正朝他用力挥手。
她已经把自己拾掇干净了。
那张糊满泥巴的小花脸,洗得清清爽爽,鬓边和额前的碎发上还挂着水珠。
脸蛋说不上白淅,是常年在泥巴坊摸爬滚打晒出的健康红润。
没了泥污的遮掩,五官清淅地显露出来。
长相偏中性,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英气十足。
再加之这大大咧咧的气质,放现代绝对是一等一的假小子。
“哟,”祝馀调侃道,“洗干净了看着就是不一样,顺眼多了。”
“你要早用这张俊脸出门,三狗那姑娘怕是舍不得跟你对着干,说不定啊,她还得反过来跟你好呢。”
“呸!谁稀罕!”
虎头一听,嫌弃地撇撇嘴。
“谁要她和我好?打赢了才痛快!”
“再说了,我称霸泥巴坊,靠的是拳头,又不是脸!”
祝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建议道:
“行行行,你拳头最硬!不过你现在在这泥巴坊也算有威望了,不如就以真面目示人?或者弄个面具戴着也成,总比天天糊一脸泥巴强,那玩意儿伤脸。”
“面…具?”虎头嘟囔着,“以前戴过,结果被他们说是唱戏的,还被笑话了好几天…”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她显然不想在这个让她有点丢脸的话题上多纠缠,小手一挥,强行结束了对话。
“走走走!马上就开饭了!”
说着,拉起祝馀的骼膊就往自家院子里拽。
小小的茅草院收拾得很干净,角落还种着几株青菜。
院子中央摆着一张旧木桌,上面已经放好了几碟简单的家常菜。
桌旁坐着一位老妇人。
这便是虎头的“阿婆”。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身形有些佝偻。
坐在那里,看起来就很虚弱。
老妇人的面容虽然被岁月和辛劳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五官的轮廓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与端正。
这般气质和长相,一看就不是泥巴坊本地的老人。
且祝馀看她虽精神不佳,但神情仪态依然端庄,仿佛经历过严格的约束。
是做宫女时受的训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