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灼衣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日夜,没正经合过眼了。
白日里,紫宸殿的奏折堆积如山。
各地急报、朝臣奏议源源不断地送到案前,她得逐字逐句审阅批复。
到了深夜,还要加紧修炼。
无论是为了大炎,还是为了她自己,都得跨过那道天堑。
她几乎是活成了祝馀曾提过的那种造物——不眠不休的核动力驴。
虽说以她的境界,寻常人需要的睡眠早已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单靠吞吐天地间的灵气,便能养足精神。
可这连轴转的操劳终究不是滋味。
白天的殚精竭虑耗神,夜里的苦修又耗力,双重重压之下,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
以至于在批阅奏折时直接一头栽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她以为自己是累得昏睡了过去。
女帝捏了捏鼻梁。
月仪那丫头劝过她多次,让她抽空正经睡上一两个时辰。
看来,这话是对的。
这般硬撑下去,精力真扛不住了…
她看向垂首侍立在两侧的侍女,问道:
“朕睡了多久?”
左边的侍女连忙躬身回话,声音轻轻的:
“回陛下,您就眯了一小会儿呢。方才见您伏在案上,奴婢们怕您着凉,刚取了大氅给您披上,您就醒了。”
侍女说到这里,便谨慎地停住,不敢再往下言。
方才陛下惊醒时的反应实在令她们心惊肉跳。
“唰”地一下就坐直了。
然后是一声压抑的低呼,以及迅速无比地捂向…龙臀的动作。
莫不是梦中遭遇了…大不敬之事?
可这才眨眼功夫,陛下怎会入梦?
侍女们心中猜测,却无人敢问出口。
女帝再宽仁随和,也没哪个侍女敢凑上来问一句“陛下,您方才为何要捂屁股”这种话。
“只眯了一小会儿?”武灼衣重复了一句,有些发愣。
可她感觉在梦中分明过了快一天…
光是挨祝馀那家伙的打,就挨了小半个时辰。
记得当时祝馀虽收了几分力,没真用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棍往她身上招呼。
可架不住他下手又快又准,专挑些疼却不伤筋骨的地方来。
再加之她自小在泥巴坊摔打练就的皮实筋骨,和不服输的劲儿。
才得以一次次顽强爬起。
然后…又一次次被干脆利落地放倒…
来来回回不知折腾了多少次。
想起梦中自己那摔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模样,武灼衣忽地笑出了声。
那大概是她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了。
那会儿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扑上去活吞了祝馀。
可如今隔着这么多年回想起来,那些年少时的荒唐闹剧,反倒成了难得的趣事。
尤其是…她扫了一眼桌案上堆得象小山似的奏折,封皮上的字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晕。
和这些比起来,她宁愿挨祝馀的棍子几下。
轻轻叹了口气,武灼衣摇摇头,将那些飘忽的思绪收了回来。
她对侍女吩咐道:“点些醒神香来。”
侍女应声退下。
很快,一缕清冽的香气便在紫宸殿里弥漫开来,带着几分草木的微苦,钻入鼻腔,让她清醒了不少。
武灼衣重新坐直了身子,捡起朱笔,在砚台上沾了沾,低头看向那份还未批阅完的奏折。
笔尖落下,在纸上画下朱红印记。
……
虎头一琢磨祝馀多半是个修行者,先前被打疼的屁股象是突然不疼了,眼睛里都亮起了光来,瞪得溜圆。
方才被打时的愤懑抛到了九霄云外,连珠炮似的问题顺着嘴就冒了出来:
“你真是修行者?”
“你是哪个大门派的弟子?是山上那种飞来飞去的神仙吗?”
“不对不对,修行者不都穿得跟神仙似的吗?你怎么穿得比我还破?”
她扯了扯祝馀那身补丁摞补丁的破烂衣裳,小脸上满是困惑。
“该不会…你是被门派赶出来的吧?犯了啥门规?”
她这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给祝馀逗乐了。
刚刚还疼得呲牙咧嘴,恨不得扑上来咬人,转脸就成了好奇宝宝。
这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祝馀手里的木棍轻轻往虎头额头上一点,把她凑得太近的小脑袋推开寸许:
“小丫头片子,问题倒不少。修行者就不能穿破衣服了?哪条规矩写的?”
“什…什么丫头片子!”
虎头被这称呼刺得一蹦,激动地就想从地上站起来。
可刚直起半截腰,屁股上的伤就被牵扯得一阵钻心疼,“哎哟”一声又跌坐回去。
她捂着屁股,脸皱成了一团,却依旧梗着脖子,下巴抬得老高,嚷嚷道:
“我可是泥巴坊第一好汉!你看不出来吗?”
祝馀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这孩子头发散乱,脸上沾着泥污,身上的粗布短打宽大得不合身,乍一看确实象个野小子。
嗯,格外清秀的野小子。
细看之下,哪怕抹着泥灰,也能看出轮廓比其他孩子周正得多。
把脸洗干净,想必也是个俊朗美少年。
只是…他虽说没了修为,灵魂力量也被削弱了大半。
可离得这么近,集中精神后,还是能感知到那细微的气息差异。
这小子是个姑娘。
和三狗那种只是打扮得象男孩的不同,虎头明明是女儿身,偏要嘴硬说自己是好汉。
祝馀想起先前从三狗那家人嘴里听到的话。
说这虎头没爹没娘,家里就一个卧病在床的阿婆,靠隔壁心善的寡妇家接济过活,性子野得很。
这家庭情况,倒正合了当年武灼衣被一位忠心老仆救走的设置。
这么一对照,眼前这个叫虎头的孩子,十有八九,就是当年那个落难的小女帝了。
再回想起刚才这丫头打架时那股子不管不顾、又凶又狠、仿佛要与人同归于尽的劲头。
真有几分传闻里那位女帝“虎狼之威”的影子,只是眼下还只是只没长开的幼虎。
不懂如何使用自己的獠牙利爪。
祝馀故意逗她:“哦?泥巴坊第一好汉?这名头听起来威风,不过…三狗她们那伙人,能认你这‘第一’吗?”
“哼!”
虎头立刻象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愤愤不平地嘟囔道:
“那是她们眼睛不好使!瞎了狗眼!认不清谁才是真厉害!”
其实那波孩子不服她,理由简单得很。
一来是她瘦小,跟三狗比起来,细骼膊细腿,打起架来看着就没什么力道。
二来是长得不够凶,即便被泥巴糊得看不清五官,偶尔露出的部分也难掩其精致的底子。
这样的模样,自然唬不住人。
长相这回事,一直是她的心头刺。
婆子们见了她,总爱捏着嗓子夸“这小丫头眉眼真俊”。
每次听到这话,她都要气得跳脚,跟人吵上半天。
也正因如此,她才总爱往自己脸上抹泥巴。
厚厚一层,把眉眼口鼻糊得看不清轮廓,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这样一来,谁也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样,瞧着也能多几分凶气,至少不会再被人当成好欺负的丫头片子。
她一边想着,一边还不忘抬手往脸上抹了把,把方才打架蹭掉的泥渍又补了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