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乌云啃噬得残缺不全，军需仓库的阴影里弥漫着霉味与机油的气息。李三用匕首尖挑亮煤油灯，昏黄的光圈映出韩璐苍白的脸。清楚了吗？音压得极低，镜片后的眼睛扫视着仓库每个角落，\"刘特派员正在气头上。
韩璐解开领口的第一颗铜纽扣，深深吸了口气：\"三哥，你还记得几天前突围那次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枪套，\"要不是张将军带步兵杀回来，我们早被日军包了饺子。
窗外传来巡逻兵的皮靴声，两人同时屏息。远后，李三从箱底抽出一份文件：\"庞团长刚发来的密电。
韩璐接过电报时，纸张在她颤抖的指尖沙沙作响。然爆了个灯花，映亮电报上\"台儿庄布防全赖张将军\"几个潦草字迹。头，眼中燃起决绝的火光：\"我现在就去见刘特派员。
刘特派员邸外的银杏树下，韩璐数到第十二次心跳才敢继续前进。她左手紧攥药包，右手按在配枪上——虽然知道用不上，但冰冷的金属总能给她勇气。哨兵枪尖的寒光刺得她眯起眼。
二楼书房透出的灯光像把利剑劈在走廊地毯上。韩璐在光暗交界处停下，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声和压抑的咳嗽。她突然想起李三的叮嘱，将药包换到右手，左手悄悄抹去额角的冷汗。
刘特派员拆电报时，韩璐看见他指甲缝里残留的墨迹——那是下午怒摔砚台时沾上的。三字时，他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刘特派员的手指敲打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韩璐趁机抬头，看见他太阳穴暴起的青筋在跳动：\"徐州会战前夜，日军特工混入指挥部\"她故意停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是张将军替您挡了那颗子弹。
敲击声戛然而止。刘特派员抓起茶杯又放下，瓷器与木桌相撞发出脆响。月光此刻移到他脸上，照亮了那道从眉骨延伸到鬓角的伤疤——正是韩璐提及的那次刺杀留下的。
黎明前的禁闭室里，张将军正用碎瓷片在墙上刻第十九道划痕。当铁门打开时，他眯起被阳光刺痛的眼睛，看见韩璐逆光而立的身影。
张将军蹒跚着走到阳光下，突然抓住韩璐的肩膀。他手掌的温度透过军装传来，带着地牢特有的阴冷：\"丫头，庞团长根本没发电报是不是？
韩璐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这个表情让她瞬间变回李三熟悉的那个机灵鬼：\"电报是真的，血指印是红药水画的。李三哥说，这叫'七分真三分假'。
远处操场上传来晨操的号声。张将军望向逐渐亮起的天际线，喉结滚动了几下：\"台儿庄确实该做准备了。身时，韩璐看见这位铁血将军用生满老茧的手背飞快地抹了下眼睛。
军械库拐角处，李三收起望远镜，对阴影里的二师姐比了个手势。铜钱在她指间翻转，映出东方第一缕朝霞的血色。
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内，寺内将军的办公室窗帘紧闭，昏黄的台灯在红木办公桌上投下椭圆形的光晕。
大塚健太郎少佐站在办公桌前，双手紧贴裤缝，后背挺得笔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他能听见自己太阳穴处血管跳动的声音。
大塚感到一阵电流从脊背窜上后颈。地并拢脚跟，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愿为阁下效劳！
寺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乎不能被称之为笑容的表情。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军靴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当他在大塚面前站定时，大塚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高级将校制服上特有的樟脑气息。
大塚的手指微微发抖，解开风纪扣时差点扯掉一颗纽扣。当他脱下外套时，寺内已经走向房间角落的一个红木衣柜。将军从里面取出一件深蓝色的中国长衫和一项黑色礼帽。
长衫的丝绸面料冰凉顺滑，大塚穿上后感觉像被一层陌生的皮肤包裹。礼帽有些大，压在他的眉骨上。寺内后退两步，眯起眼睛打量他，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副圆框眼镜。
当大塚完成变装后，寺内突然用中文说道：\"王老板，近来生意可好？
大塚立刻反应过来，用带着山东口音的中文回答：\"托您的福，还过得去。
大塚拿起扳指，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满洲冬天的雪。他将扳指戴在右手大拇指上，正好合适。
三天后，徐州城西的一家小茶馆里，大塚——现在是\"王老板\"——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刻意保持着中国商人的坐姿：背微微佝偻，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时不时啜一口已经凉了的龙井。他的眼角余光扫视着整个茶馆，寻找着符合描述的女人。
大塚转身，看到一位约莫十八九岁岁的女子。她穿着素雅的浅蓝色旗袍，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没有多余的装饰。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杏仁形状，眼尾微微上挑，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忧郁。
女人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很快恢复正常。她优雅地为大塚斟茶，热水冲入杯中，腾起一阵白雾。从何处来？日语轻声问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大塚端起茶杯，发现自己的手稳得出奇。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长衫上，暖洋洋的，但他心里却像揣着一块冰。美惠子的背影在茶馆中穿梭，轻盈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
黄昏时分，大塚按照指示来到那间屋子。门没锁，他推门进去，看到美惠子正在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而脆弱。
大塚关上门，听到门闩咔嗒一声落下。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不是商人。
大塚感到一阵寒意。他低估了这个女人。
美惠子挣脱开来，走到窗边。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徐州城，远处偶尔传来犬吠声。很久，最后轻声说：\"明天晚上，城防司令部的李参谋会来茶馆。他他对我有好感。
大塚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口，突然停下：\"为什么答应帮我？
大塚离开时，徐州城开始下雨。冰凉的雨滴打在他的礼帽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时的表情，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转身回去，告诉她自己不干了。
但下一秒，寺内将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浮现在他脑海中。大塚紧了紧长衫的领口，加快脚步消失在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