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道尽头的空间壑然开阔,已无法称之为墓室。
四壁由白骨镶崁的石砖砌成,血液沿着纹路流淌,交织成脉络的图案。
地面下方的血河蜿蜒流动,泛着暗红色的光泽,隐约能看见残碎的面孔随波漂浮。
而在那血河的正上方,数十具棺椁悬浮在半空,静止不动,却似随呼吸微微起伏。
最中央的棺座上,坐着几位纯血裔的长老。
他们的肤色白得几乎透明,在血光照映下,折射出细微的晶质光泽。
如同一颗颗被岁月打磨的白钻。
他们眼窝深陷,瞳色如凝固的红酒,散发着寒意。
衣饰古旧繁复,金线与珠宝的纹饰垂落在肩头,胸口的勋章早已失去光泽,却仍保留着某种威仪。
明明身形枯瘦,仿佛干尸,却仍维持着年轻的轮廓,唇角带着微妙的笑意。
还有一位双目紧闭,却能让人感受到那双未睁开的眼,正注视着所有闯入者。
一旁的拉赫缓缓走上棺座前的台阶,微微欠身。
他的笑容躬敬,却又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平静。
“欢迎,圣黎昂的诸位。”
拉赫的语调低沉、礼貌,象是在宣读一场仪式的开场辞。
接着,他转过身,面向那些悬浮于空中的长老:
“请原谅这些不速之客,虽然,他们闯入了圣灰大墓地,但我想,他们并非无礼之人。”
其中一位长老缓缓睁开眼,眸光如刀般划破血雾。
那声音沙哑、古老,仿佛尘封在棺中的岁月也随之苏醒:
“你在,为他们求情吗,我的拉赫?”
拉赫微微低头,笑意不减。
“我只是认为,猎手与祭品之间的界限,有时并非由一方决定。”
另一位长老,发出沙哑的嗤笑,露出獠牙,声音象是铁钩刮在石壁上:
“哈我们的墓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闹了”
几名长老交换目光,神情或轻篾、或饶有兴味。
那份蔑视,象是久远的贵族在审视卑贱的乞者。
莫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缠绕在手臂上的触手,愈发勒紧。
那几位长老的目光,缓缓落在以利亚一行人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血与香灰的气味,某种古老的咒文在他们的唇间呢喃,带着阵阵回音。
一名身披红色披风的长老微微前倾,嘴角扯出一个几乎要裂开的笑。
他发出的声音低沉,带着嘶哑的吟调:
“原来,拉斐尔的猎犬,还会自己走到这里来。
呵火药与秘银的臭味,依旧掩盖不了恐惧的腥气。”
话音落下,几位长老都发出了轻轻的嗤笑。
那笑声在血雾间回荡,像细碎的骨头碾压声,带着令人发寒的回响。
莫兰的触手微微蜷缩,空气中的气压似乎也随之升高。
以利亚却稳稳上前一步。
他抬起头,目光沉静。
“我是驱魔协会的导师,以利亚。”
以利亚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克制。
“我们奉王国与圣座之令,肃清禁地残留的血裔势力。”
长老们的表情没有变化,但那份沉默,开始轻轻沸腾。
他们并不在意名字,也不在意威胁,
只是对那种人类引以为豪的傲慢举动,露出一种近乎愉悦的蔑视。
拉赫在一旁侧头,神情未变,短短一瞬,与那几位长老对视。
躬敬的弧度里藏着冷漠,冷漠的眼神中,又闪过一抹隐秘的反光。
拉赫缓缓开口,声音柔和优雅:
“诸位长老,正如我所说,他们并非毫无目的地闯入。
这群人类的目标,不只是屠戮,他们,是想要彻底毁灭血裔,使王庭永不复苏。”
那句话象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片刻的寂静之后,殿内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
最先发声的是那名披红袍的长老。
他仰起头,露出尖锐的獠牙,发出喉间的咯咯笑声。
随后,笑声蔓延开来。
十数具悬浮的棺椁在半空轻轻震颤,笑声混杂着骨骼的摩擦、血液的翻滚。
那些古老的存在像被重新唤醒,带着迟暮与疯狂的愉悦。
“毁灭我们?”
“呵他们连自己都快被虚伪的信仰吞噬。”
“王庭的尸骸与灰烬,尚且比他们的灵魂更纯净。”
殿内的血雾轻轻流动,那位年迈的纯血裔缓缓起身。
他披着一层灰白的古袍,布料如同风化的皮肤般脆弱。
当他开口时,声音干涩、嘶哑,仿佛从坍塌的墓穴深处传来。
几名铳兵握着银铳的手掌,渗出冷汗。
“你们以为,血裔的陨落,是人类的胜利?
不那是连我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神罚。”
他的指尖缓缓抚过胸口,动作极轻,仿佛触碰着仍在渗血的记忆。
“那一夜,血月悬在天穹的裂隙之上。
圣座的骑士团,从晨光中行来,飘荡的圣歌撕裂了月夜。
我们在王庭的高塔上宴饮,血液在银杯中流淌。
当第一道圣光穿透穹顶时,我们以为那是神的恩典。”
血裔长老的语气微微一顿,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直到那道光,燃尽了她的羽翼。”
血河的流声似乎也停滞,只剩下低沉的心跳回响。
“沙利叶,我们的月夜天使,死亡的母亲,她陨落了。
她被一柄锐矛刺穿心脏,坠入深渊。
而那柄矛的持有者,就是你们,渺小的人类。”
长老的声音中没有怒吼,却带着一种无声的诅咒。
“但当我们在血月下为她哭泣、祈祷,以鲜血铺祭她的归途时,沙利叶降下的,却不是救赎,而是审判。”
他缓缓抬头,目光穿过血雾,凝视着以利亚。
“沙利叶将神罚降在血裔之王身上。王庭在夜色中崩塌,子嗣化为灰烬。
血河燃烧,圣殿坠落。
那一夜之后,血裔再无神明,只有被诅咒的枯血。”
他说到这里,低低笑了笑,那笑声干枯破碎。
“明明是人类杀死了她。
最后却是我们被她亲手毁灭。
呵连我们的神明,都在偏袒你们。”
红袍长老轻轻冷哼,语气中带着阴沉的快意:
“于是,那一夜,我们取走了那根圣母的脐带。
既然她的恩宠庇护着人类的罪孽,那么我们,就夺走她的像征。
这是复仇,是为了让沙利叶重返人间,让血月重新升起,照耀那群背叛她的虔信者!”
血雾中,几具棺椁轻轻颤动,仿佛在回忆某个古老的悲愿。
“但是”那名年迈的长老却轻叹一声,语气里带着某种疲惫的清醒。
“我们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