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陆家大院。
春日的暖阳,第一次没能照进陆淮的书房。
厚重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室沉闷的昏暗。
一场针对“创世纪”计划,或者说,是针对陆家的秘密调查,已经在无声中展开。
陆淮是第一个感受到这股寒流的人。
他主管的几个重点项目,最近被以各种“流程审查”、“补充材料”的理由,无限期地拖延下来。
部委的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以往开会,他的身边总是最热闹的位置,总有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想凑过来,提前探探口风,拉拉关系。
可今天,他座位两边的椅子,空得格外刺眼。
那些平日里笑容亲切的同僚,此刻都像约好了一样,坐得离他远远的,埋着头,视线要么盯着自己的笔记本,要么盯着桌上的茶杯,就是不往他这边看。
“有些项目,投入巨大,回报周期长,甚至……根本看不到回报。”
主位上,主管经济工作的刘副总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目光却像带着钩子,一下下刮过陆淮的脸。
“国家的资源是有限的,要用在刀刃上,要用在能看得见成效,惠及民生的领域!”
“我们搞经济建设,不是搞玄学,更不是满足某些同志的个人好大喜功!”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认真记录,却都竖着耳朵,感受着这股针对陆淮而来的,毫不掩饰的敲打。
“把个人关系,凌驾于组织原则之上,这是非常危险的苗头!希望在座的各位同志,引以为戒!”
刘副总理最后撂下这句话,端起茶杯,宣布散会。
陆淮面无表情地合上笔记本,起身,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他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复杂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有窥探,有幸灾乐祸,也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同情。
走在铺着红地毯的走廊上,那些曾经热络的笑脸,此刻都变得模糊而疏远。
有人迎面走来,远远看到他,便立刻拐进了旁边的岔路。
有人假装在和身边人讨论工作,眼神却匆匆掠过他,然后更快地移开。
流言蜚语,像一把把淬了毒的软刀子,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地刺向陆家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
最开始,还只是小范围的揣测。
“听说了吗?陆家那位小儿子,好像被个女人迷住了,连前线都不待了。”
很快,流言就开始变味,变得具体而恶毒。
“何止是迷住了!听说在西山底下建了座地下宫殿,‘金屋藏娇’呢!”
“什么女人这么大本事?怕不是国外的特务吧?专门用美人计,来瓦解我们高层干部的!”
当陆淮的秘书,将一份整理好的“舆情简报”放到他桌上时,他才发现,这场风暴比他想象的,要猛烈百倍。
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让他这个在官场沉浮多年,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都气得手脚冰凉。
“……该女子出身不明,来历蹊跷,疑似东海渔村一普通渔女,却有蛊惑人心之妖术……”
“……陆家幼子陆枭为其神魂颠倒,不惜动用战备资源,擅自调回京城,终日厮混……”
“……更有传言,陆家父子三人皆被此女所惑,将国家机密‘创世纪’计划,变为其私人安乐窝,耗费国库无数,只为博‘红颜一笑’……”
“……此女若不除,必将成为建国以来,最大的‘红颜祸水’!”
“啪!”
陆淮一掌拍在桌上,那份薄薄的简报,被震得飞了起来。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眶赤红。
政治倾轧,他懂。
手段龌龊,他也见得多了。
可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卑劣到了这种地步!
他们不敢直接攻击“创世纪”计划本身,因为那是最高层的意志。
他们也不敢直接攻击战功赫赫的父亲和弟弟。
于是,他们就把所有的脏水,所有的罪名,都泼向了一个女人。
一个他们甚至没见过,却被他们用最恶毒的想象,塑造成了一个狐媚祸国的妖精。
那个女人,是苏白。
是弟弟陆枭放在心尖上,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妻子。
是“创世纪”计划中,无可替代的核心。
这天晚上,陆淮破例没有留在办公室,而是回到了地面上那个已经许久没住人的家。
偌大的宅子,空空荡荡,没有灯光,没有一丝人声。
他独自一人,摸黑走进书房,没有开灯,任由自己陷进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里。
黑暗中,他点燃了一支烟。
火星明明灭灭,映出他那张儒雅面容上,从未有过的狰狞和疲惫。
一根,又一根。
烟雾缭绕中,那些恶毒的字眼,像鬼魅一样在他脑中盘旋。
“红颜祸水……”
“妖术……”
“地下宫殿……”
他仿佛能想象到,当这些流言传到那些不明真相的元老耳朵里时,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他甚至能想象到,当这些脏水,最终汇成一份言之凿凿的报告,摆在最高层面前时,会给整个计划,给陆家,带来怎样毁灭性的打击。
不行。
绝不能坐以待毙。
当最后一根烟燃尽,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陆淮站起身,眼神中的疲惫和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钢铁般的坚决。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了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
拨通了那条直达西山地下的专线。
“嘟……嘟……”
漫长的接通音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带着一丝警惕的声音。
“喂。”
“阿枭,是我。”陆淮的声音,因为抽了太多烟,沙哑得厉害。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哥?出什么事了?”陆枭的声音瞬间绷紧。
“地面上……起风了。”
陆淮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用最简短,也最冷静的语言,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将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将会议室里的敲打,将那份淬了毒的简报,原原本本地,全部告诉了陆枭。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陆淮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弟弟那越来越沉重的,压抑着什么的呼吸声。
一下,一下,像是巨兽在苏醒前的喘息。
他知道,陆枭听进去了。
他也知道,那个在外人眼中不近人情、铁血冷酷的“活阎王”,唯一的软肋,就是苏白。
而现在,有人,正拿着最肮脏的刀,狠狠地捅向了他唯一的软肋。
许久之后。
久到陆淮以为电话已经断线的时候,陆枭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来。
“是谁,在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