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父亲如此,林黛玉涌到嘴边的话,却又因为少女心思,不知究竟该如何吐露。
她支吾片刻,低垂着脑袋,睫羽宛若蝶翼一般微微颤斗,手指更是绕着搭在胸前的发丝,绕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儿。
过了好半响,她才轻轻道:
“爹,反正您只要知道,他-同别人不一样就是了!且宝玉放在他眼前,便是有十个加起来,也抵不过他一个人!”
这话一说出口,林海便有种身形一晃,眼前一黑的感觉。
这下子,林海便是再傻,也能明白过来,黛玉心中有的究竟是什么?
分明有的就是情郎!
只是,林海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黛玉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心中有了这般的小心思?
恍若一瞬间,原本还带着些许青涩的女儿,在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却已经有了小女儿的心思。
这种发现,让林海心中又酸又涩,若非素日里的形象还在,林海好歹也得追问几句,想要知道这拐跑玉儿的,究竟是哪家的臭小子!
反倒是贾敏,听到黛玉这话,微微睁大了眸子,神情中带上了几分好奇,附耳在黛玉耳畔,便含笑开口:
“玉儿,你同母亲私下里说说,这究竟是哪家的男儿,好叫你这般倾心?你是一点儿也不念着那荣国公府的宝玉?”
“你外祖母往常可是拿他当做心肝儿一样的哄,尤其是是你那舅母,口中说他是混世魔王,但谁不知道,除去你外祖母,最纵容你那表哥的,也就是你舅母了。”
黛玉闻言,便是轻哼一声:
“凭他是什么混世魔王,又是什么通灵宝玉,这一概与我无关。母亲,你若是因着外祖母和表兄妹的干系——女儿是不依的!”
贾敏听到女儿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愈发高兴起来了。
曾经的黛玉,虽然也爱使小性,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一些掉泪珠子,轻愁满脸的病模样,
哪里如同现在这般,一一笑间,满是古灵精怪,带着女儿家的娇憨柔美,却又不掩身上的诗书气质。
要说这一切的改变,还得从京城中,环哥儿的来信开始说起只是。
贾敏想到贾环的刹那,突然眉心一跳,总觉得自己仿佛忽略了什么关键之处,
江南的消息,传回神京。
王夫人气得又摔了一套汝窑的茶盏。
正院里头的丫鬟婆子,眼瞧着太太如此震怒的模样,皆是若寒蝉,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太太如今的脾气,是愈发不好了,动辄就摔打房内的茶盏、瓷器,这些个日子,为了拿银钱,
将宝二爷从大理寺内捞出来,太太没少打砸东西。
现在的太太,哪里还有原来下人口中,慈眉善目、慈悲心肠的样子?
活脱脱就是一个妒妇、怨妇!
王夫人此刻,一面摔摔打打,一面口中止不住地骂:
“那贾敏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嫁出去的小姑子,泼出去的水儿,也敢瞧不起娘家?真当每年送些年礼,靠着那三瓜俩枣,就能对府里面的宝玉挑抹起来了不成?”
“到底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只瞧见了隔壁贾环的爵位,便看不上如今的宝玉!我呸!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如今才刚开始科举三两年的功夫,我便是不信,纵使走不通科举这条道,还能一辈子被那贾环踩在脚下?”
馀下的话,有些太过难听了,便是连院子里的粗使婆子,都不免往正堂的方向看去,更有那起子碎嘴的婆子私下里议论:
“这高门大户出来的嫡女,没想到跟咱们也没甚么区别?真要气急败坏了,那骂出来的话,比咱们平日里嚼舌根子还要难听呢!”
旁边的另一个小丫鬟便掩嘴就笑:
“谁说不是这个理儿。原先府里头都说,太太清心寡欲、慈悲心肠,是难得一见的菩萨人物。
可是如今瞧来,太太原先不争不抢,那是因为自个儿什么都有。如今要争要抢了,抢不到东西,还不是同普通人一般?”
院子里的声音窒。
正堂里。
一个婆子眼见太太如此,总是这样下去,也没甚么办法,于是眼珠子一转,就冒出个主意来:
“太太如今烦心的,也不过是银钱。只是如今林家、薛家都有眼不识泰山。可太太静下心来,
仔细想想,咱们府里面可不就是有一个金疙瘩?”
金疙瘩?
王夫人听到这称呼,刚想要冷笑一声,只是突然神色一动,不知道想到了甚么,便开口:
“你的意思是—夏金桂?”
是了。
论起银钱,夏家虽然比不过薛家和林家,但是真要说拿出上下打点的银钱,那夏金桂的嫁妆定然是够用的。
更何况,退一万步讲,难道这件事情里,夏金桂就全然没有错处了吗?
思及至此,王夫人壑然起身,一扫颓容,转而气势汹汹,就往夏金桂所在的居处走去。
东院。
这块儿地方,除却李纨、王熙凤等人外,三春同样也住在此处。
只是眼下,四姑娘,也就是惜春的住所,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彩屏侍候在惜春左右,看着姑娘发着高热,脸颊被热气熏得通红,即便在晕厥中,眉头也依然紧,彩屏急的眼泪珠子都不住地往下掉。
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旁边的入画虽然着急,但好歹也是房里的大丫头,还算是稳得住,冷着脸,就向外边传唤:
“这一个个的,都死哪去了?姑娘病重,去外头寻个大夫来,倒是千难万难了!哪一日禀明了太太,好叫她把你们都出去才好!”
廊下的婆子们,如今还在打盹犯懒,听到入画这急赤白脸的一段话,非但没有提心吊胆,反倒是冷笑一声:
“入画姑娘要是有这本事,尽管告诉太太去!不怕姑娘知道,如今宝二爷出了事,太太和老太太的心思,全扑在宝二爷身上!
“纵使有人去了,太太那也是不见人的!”
语罢,旁边更有一个婆子,白眼简直快飞到天上去,阴阳怪气道:
“不过是寄居在荣国公府的丫头片子,亲爹亲哥亲嫂子都不管,娘还早死了,平日里给三分颜面也就罢了,如今倒真以为自个儿就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了!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