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宝玉才说完这话,秦钟便已是满脸通红。
秦钟性子软绵,容貌颜色上佳,只是因为年少体弱,甚少迈出家门。
如今听到宝玉这番痴语,心下纳罕之际,却并无太多反感,只觉得这位穿着富贵堂皇,似乎是公侯家子弟的少年,竟是出人意料的天然纯真,一派烂漫之语。
只是说起来,从这脸若银盘的少年郎的言中语,秦钟虽然内心知晓他并无恶意,只是放在旁人听来,未免多了狎昵和轻浮之感。
眼见角门处,人来人往,街道上人群更是川流不息,秦钟脸颊微红,回头看了宝玉一眼,便拧过身子,悄然掩上门扉。
至于宝玉又是如何一阵失魂落魄,暂且不提
京郊汤山的温泉庄子。
近来天气渐暖。
贾环最喜坐在凉亭下,赏着院落里的一树树似雪白梨,静静读书。
只是偏巧在这京中大动干戈,准备南巡,便是十三爷和四爷,都忙的脚不沾地,没有闲遐时间来找贾环。
正在这时。
贾环所在凉亭对面的墙头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圆滚滚的脑袋。
老十四趴在墙头上,托着腮帮子,眉头几乎要拧成一条疙瘩。
就见一个翻身,他动作利落地骑在墙头上,对着贾环就开口:
“那假不假的,爷还想吃炸鸡。”
贾环见他没有拆穿皇子身份的意思,自然乐得装傻,甚至因此,他丝毫不惯着老十四,反而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叫贾环。不是什么假不假。”
老十四正在气头上,便从墙头上一跃而下,走到贾环面前,一拍石桌,便是大喝一声:
“我哪管你真还是假的。有甚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给爷拿出来。对了,上次那个炸鸡,爷也要!”
这放在上辈子,那就是一个妥妥的熊孩子。
都是被惯得。
贾环总算放下书本,抬起头,正眼看向这老十四。
就见老十四不知道是因为怒火攻心,还是之前一连串的动作,显得有几分脸红脖子粗。
贾环就道:
“承惠,一两银子。”
老十四瞪大了眼睛:
“你知不知道爷是什么人?爷能够吃你的东西,那是你的福气!”
贾环就故意露出迷茫的神色来:
“你是哪个面儿上的爷。我兄弟可是荣国公府的宝二爷,名传神京,响当当的衔玉而生人物,称得上是一句世无其二。就是看在我兄弟的面儿上,你也不能小瞧了我。”
老十四庆祯见状,就哼了一声,鼻子中喷出一口气,对于这位荣国公府的爷们,似乎很是看不上:
“你兄弟的面儿,算是什么面儿?你可知,我是哪家的?”
贾环就真问了:
“哪家的?”
这下轮到老十四说不出话来了。
他还想着,来贾环的庄子里多顽耍顽耍。
紫禁城里面的皇子,年岁大的,都接了差事,不是顽耍的年纪。
而年岁小的,还不知事,成日里鼻涕眼泪横流,看着就嫌弃,老十四不爱带他们一块儿玩。
也就是这个庄子上的贾环,还能折腾出一点新鲜玩意儿,老十四眼下正在兴头上,反倒不乐意暴露身份,少了这么一个临时“玩伴”。
眼见他支支吾吾的,贾环就在心底暗笑,面上偏偏还要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开始哄孩子:
“不过说起来,你确实同我兄弟宝二哥不一样。我宝二哥虽然聪慧,但却体现在作诗吟曲上。不过你看起来,虽然年纪轻,但却长了一身腱子肉,说不定年岁大些,上了战场,便能够拉起硬弓,当个大将军王呢。”
老十四一听这话,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连带着就是一阵儿眉飞色舞,就连语调也忍不住上扬起来:
“假不假,你说小爷真能当大将军?”
贾环听闻,就皱起眉头,凝眸思忖,上下打量起庆祯来。
庆禛在他的这种目光下,竟然难得有些忐忑不安。
要知道,他岁数小,在十六、十五没有出生前,可谓是圣上的小儿子,也正是因此,多了几分偏爱关心,所以才养出个混世魔王的性子。
可是就算身边人再怎么躬敬,母妃、父皇再怎么宠爱,也没有如此笃定地说过,他能够成为大将军王。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看穿他的天赋异禀呢。
老十四心中又激动,又紧张。
于是……
就在这种期待的目光下,就见贾环终于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见你天庭饱满,体格健壮,性格活泼,确实擅长骑马射箭。还有,我不是假不假,我是贾环。”
老十四一听到这话,也不管什么称呼,仰面就是哈哈大笑,随后径直来到贾环身边,揽着他的肩膀,就挨着他坐下,意气风发道:
“好啊,贾环!以后爷要是真做了大将军王,少不得有你的一份功劳!不为别的,就为你慧眼识珠,能够从鱼目中,挑出真正的明珠。才不象爷的亲兄弟,见到爷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连爷扣错一颗扣子,都要被唠叼好久。”
这话说得……
老十四的亲兄弟,不就是四爷吗?
贾环眼皮子一跳,连忙就转移话题,开了另一个话头:
“那什么,我安排人去做炸鸡。最近庄子上的厨子,新倒腾出了个酱料,说是西洋人那边蛋什么黄酱。刚好蘸着炸鸡,你琢磨琢磨,还有哪里要改进的地方。”
老十四因着一句大将军的箴言,一下子就被挠到痒处,连带着对贾环,也是带了十分的笑容,此刻心房打开,便忍不住朝贾环这个伯乐,倾吐起内心的郁闷来:
“我家里老爷子出行,随身带着我好几个兄弟。平日里总说偏疼我,结果这次出行,却愣是说我年岁还小,不肯带我出远门。我今日心里头不痛快,所以才想着来京郊的庄子上散心。”
这话里的事情,想来就是圣上南巡的大事了。
要贾环来说,这孩子就是被宠坏的。
这不正好映衬了那句话——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若是老十四不受宠,只怕这会儿压根就不会有埋怨的心思在。
不过面上,贾环却还是悉心安慰起来:
“既然都准备做大将军王,将来做出一番事业,你又何苦只争眼前朝夕?不若勤学苦练,将来也好给你家的老爷子,给你那些个兄弟,好好开开眼。”
这话一说,老十四顿时一拍手,振奋道:
“环兄弟,你这话说得极是。我那个亲兄弟,素来喜欢冷脸训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次我怎么说,也得好好让他刮目一下!”
贾环一下子就闭上嘴。
这话可不是他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