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的舆论，在苏晓月这番完美的表演下，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所有人都被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所有人都觉得，杨明如果再不拿出点真本事来，那他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王丽在后台，看着监视器里苏晓月那副圣母降临的样子，满意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完美。”
“接下来，就看杨明怎么接招了。”
“他如果继续摆烂，那他就是不知好歹，姑负了我们晓月的一片苦心，罪加一等。”
“他如果拿出真本事，那正好，说明他是被我们晓月的善良给感化了。功劳，还是我们晓月的。”
“不管他怎么选，我们……都赢定了。”
……
然而。
面对苏晓月这番，足以让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都为之动容的深情告白。
杨明，只是……
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鞠躬，看着她眼泛泪光，看着她表演。
等她把所有戏份都做足了。
他才缓缓地抬起手，伸向了自己的耳朵。
然后……
掏了掏。
“啊？”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苏晓月。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苏晓月：“……”
全场观众：“……”
【噗……！！！】
【我他妈……我他妈一口水直接喷在了屏幕上！这哥们儿是真的一点情商都没有啊！】
【走……走神了？苏晓月在那儿演了半天内心戏，结果他压根儿就没听？！】
【杀人诛心！这简直是杀人诛心啊！我仿佛已经听到了苏晓月心碎的声音！】
【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是怎么回事？】
苏晓月那张刚刚还圣洁得如同天使一般的脸，瞬间就僵住了。
她感觉自己，就象一个用尽了全身力气，打出了一记绝世好拳的拳击手。
结果，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不。
比打在棉花上，还难受。
对方压根儿，就没看到她出拳！
那种憋屈，那种羞辱，那种无力感，让她差点当场破防。
但，她最终，还是靠着一个专业演员的素养，硬生生地，把那口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老血，给咽了回去。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没……没什么，杨老师。我们……加油。”
“哦。”杨明点点头，“加油。”
那敷衍的态度，那冷漠的语气，让直播间的观众，刚刚对他产生的那一丝丝好感，瞬间又灰飞烟灭了。
【靠！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这根本就不是好笑！这是可恶！是极度的可恶！】
【他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在故意羞辱我们月月！】
【抵制杨明！必须抵制！这种人，就不配拥有搭档！】
主持人看着这尴尬到快要爆炸的气氛，赶紧出来打圆场。
“哈哈……哈哈……看来我们的杨明老师，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的……不善言辞啊。”
“不过没关系！真正的厨师，是要用作品来说话的！”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来揭晓，本期节目的主题！”
她指向了身后的大屏幕。
伴随着一阵激昂的音乐，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起了vcr。
那是一片蔚蓝的，广阔无垠的大海。
海鸥在天空中自由地翱翔，海豚在海面上欢快地跳跃。
紧接着，镜头一转，深入到了神秘的海底世界。
五彩斑烂的珊瑚，形态各异的鱼群，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美丽画卷。
“它，是生命的摇篮，是地球的动脉。”
“它，占据了地球表面积的百分之七十一。”
“它，孕育了无数的生灵，也为我们人类，提供了最鲜美的食材。”
旁白的声音，充满了磁性。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一条，正在水中奋力游弋的巨大的蓝鳍金枪鱼身上。
两个金色的大字，缓缓浮现。
……【鱼】
“没错！”主持人用一种充满了激情的语调，大声宣布道。
“我们本期节目的主题，就是……鱼！”
“鱼，是全世界人民餐桌上最常见的食材之一。从东方的清蒸，到西方的香煎，从南美的酸橘汁腌鱼，到北欧的烟熏三文鱼。每一种文明，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烹饪鱼的方式。”
“今天，我们要求各位选手，以‘鱼’为主题，不限鱼的种类，不限烹饪的方式，自由发挥，创作出一道最能代表你们风格的鱼之料理！”
“食材区，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最新鲜的，超过五十种的鱼类！大家，可以尽情地挑选！”
“那么现在，我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
所有的选手，都象离弦的箭一样，冲向了那个摆满了各种冰鲜鱼类的巨大食材区。
安托万，毫不尤豫地拿起了一条体型硕大的，来自法国布列塔尼的多宝鱼。
他准备做一道经典的法式香煎多宝鱼配白酒汁。
山本大师，则小心翼翼地挑选了一块色泽粉嫩，油脂分布均匀的顶级大腹金枪鱼。
他要做一道最能体现食材本味的日式金枪鱼刺身。
影帝刘哲，则选择了一条鲜活的，还在水箱里活蹦乱跳的桂鱼。
他要挑战一道非常考验刀工和火候的中华名菜……松鼠桂鱼。
……
每一组选手，都迅速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整个食材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除了……
第八组。
苏晓月站在原地，没动。
因为，她在等。
她在等杨明。
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走独立自强的“大女主”路线了。
但，让她自己去面对那五十多种长得奇形怪状，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鱼……
她，还是有点发怵。
而杨明……
他也站在原地，没动。
他不是在等苏晓月。
他是在……思考。
思考，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开始自己今天的“厨房白痴”表演。
“有了。”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能让所有人都当场惊掉下巴的开场方式。
他缓缓地，迈开脚步，走到了那个摆满了各种鱼类的巨大的冰台前。
然后，在所有人或好奇，或期待，或鄙夷的目光注视下。
他伸出手，从冰台的最下面，拿起了一条……
不。
是一块。
一块用塑料袋真空包装好的，四四方方的，上面还印着“开袋即食，微波加热三分钟”
冷冻速食照烧……
鱼块。
……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观众席上，那几千名观众，脸上的表情，就象是被集体施了石化咒一样，凝固在了那一瞬间。
有的，嘴巴张成了“o”型，大到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有的，眼睛瞪得象铜铃，眼珠子都快要从眼框里掉出来。
有的，还保持着上一秒准备欢呼或者喝倒彩的姿势，象一尊尊滑稽的蜡像。
直播间的弹幕，也出现了长达五秒钟的诡异空白。
那数以千万计的，上一秒还在疯狂刷屏的用户，仿佛在同一时间，被外星人给集体绑架了。
后台的导播室里，总导演张海，嘴里叼着的那根刚刚点燃的雪茄，“啪嗒”一声，掉在了昂贵的控制台上，烫出了一个小小的黑洞。
他浑然不觉。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监视器里，杨明手上那块，印着“开袋即食”四个大字的塑料包装袋。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而距离杨明最近的苏晓月，则是那个受冲击最大的人。
她看着杨明手上那块，她只在大学时期，为了省钱，才会去便利店买的，售价9块9毛8的速食鱼块。
又看了看旁边，安托万手上那条，据说一条就要好几千块的法国多宝鱼。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荒诞、羞耻、愤怒和绝望的复杂情绪，像海啸一样，瞬间淹没了她。
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她感觉，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象针一样，扎在她的身上。
“你……”
她嘴唇颤斗着，用一种比蚊子还小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在干什么？”
杨明，则象一个没事人一样。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把那块速食鱼块翻过来，仔仔细细地，阅读着背后的配料表和营养成分表。
“哦，蛋白质含量还挺高。”
他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表情。
然后，他才象是刚刚发现苏晓月一样，抬起头，用一种纯洁无瑕的，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神，看着她。
“选食材啊。”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选……食材？”
苏晓月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以一种几何倍数，疯狂飙升。
“这就是你选的食材？！在一堆活蹦乱跳的石斑鱼，和新鲜空运的蓝鳍金枪鱼中间，你选了一块……便利店的速食鱼块？！”
“杨明！你是不是疯了？！
她几乎是嘶吼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然而，杨明面对她的崩溃，却只是……
歪了歪头。
露出了一个更加无辜，更加困惑的表情。
“可是……”
他说。
“这也是鱼啊。”
“而且，它还不用刮鱼鳞，不用去内脏，不用剔骨头。连调味都帮你调好了。”
“多方便啊。”
“我觉得，它很适合我们。”
“适合……我们？”
苏晓月被他这番歪理，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觉得，我们第八组，就只配用这种东西吗？！”
“不是啊。”杨明摇摇头，非常认真地纠正道。
“我是觉得，它很适合……你。”
苏晓月：“？？？”
就在这时，那停滞了五秒钟的直播间弹幕，终于……
像火山一样，彻底爆发了！
【我……我他妈的看到了什么？！速食鱼块？！他居然拿了一块速食鱼块？！】
【疯了！这个男人绝对是疯了！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全世界宣战吗？！】
【我收回我之前骂他的所有话！跟现在比起来，他之前那些行为，简直他妈的太正常了！】
【这已经不是摆烂了！这是在侮辱这个节目！侮辱所有的选手！侮辱所有的观众！】
【节目组呢？导演呢？保安呢？！赶紧把这个疯子给我拖出去啊！！！】
【等一下……你们有没有觉得……他这个行为，好象……有点行为艺术的意思？他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讽刺我们这个被消费主义绑架的时代？】
【楼上的，你清醒一点！他就是单纯的脑子有病！】
后台的张海，也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没有象观众那样愤怒。
他也没有象苏晓月那样崩溃。
他的脸上，反而……
浮现出了一抹病态的潮红。
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颤斗。
“疯子……”
他喃喃自语。
“这个家伙……他妈的是个不世出的天才疯子啊……”
他知道。
他那个疯狂的b方案，那个关于中餐的黄昏的宏大叙事，可能……根本就用不上了。
因为，杨明现在正在做的，比他那个b方案，还要疯狂一百倍！
还要劲爆一千倍！
他不是在挑战中餐。
他是在……挑战整个现代烹饪体系的根基！
“快！”
张海象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抓起对讲机，对着里面疯狂地咆哮。
“所有机位！所有机位！给我对准杨明！我要他脸上每一个毛孔的特写！”
“收音！把他们俩的对话，一字不漏地给我收进来！”
“热搜！宣传组！马上给我买热搜！词条我都想好了！！
“今天！”
“我们不封神，便成仁！”
……
舞台上，杨明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个无心之举，已经让后台的导演，彻底陷入了癫狂。
他还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向苏晓月安利着他手上这块鱼块的好处。
“你看啊，”他指着包装袋上的说明，“它这个照烧汁，是日本进口的，非转基因大豆酿造。鱼肉，用的是阿拉斯加深海鳕鱼，无污染，零添加。”
“最关键的是，它经过了-30度的急速冷冻锁鲜技术，最大程度上，保留了鱼肉的营养和风味。”
“从健康和科学的角度来说，它甚至比那些所谓的活鱼，还要安全，还要有营养。”
苏晓月听着他这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遍又一遍地，无情地碾压、重塑。
她想反驳。
但，她悲哀地发现……
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因为，杨明说的，好象……都他妈的，有点道理？
“你……”
她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又挤出了一句话。
“……就算你说的都对！但这是比赛！你用这个，我们还怎么比？！”
“怎么不能比了？”杨明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主题是鱼，它也是鱼。规则说，不限种类，不限烹饪方式。我们用这个，完全符合规则啊。”
“那……那……”苏晓月急得快要哭了。
“那我们要做什么？把它放进微波炉里，叮三分钟，然后端上去给评委吗？！”
“当然不是。”
杨明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我们今天，要做的，是一道……颠复所有人想象的菜。”
“我们要把这块，最平凡，最廉价的速食鱼块，变成一道，连米其林三星餐厅，都做不出来的……顶级料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是那么的认真，那么的自信。
眼神里，闪铄着一种仿佛能洞穿未来的智慧的光芒。
那一瞬间。
苏晓月，竟然……有了一丝丝的恍惚。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象，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疯子。
而是一个，真正的……烹饪大师。
但，这种错觉，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就被杨明接下来的动作，给彻底击得粉碎。
只见，杨明拿着那块速食鱼块，走回了他们的料理台。
然后，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剪刀。
在所有人，包括苏晓月，那呆滞的，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
他咔嚓一声，沿着包装袋的虚线，把它……剪开了。
这就是……
他所谓的，烹饪的第一阶段。
……开袋。
那一刻。
苏晓月，终于彻底崩溃了。
她两眼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直接晕过去。
而直播间的弹幕，则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整齐划一的队形，刷满了整个屏幕。
【？？？？？？？？？？？？】
【？？？？？？？？？？？？】
【？？？？？？？？？？？？】
……
就在苏晓月感觉自己即将被这股荒诞的浪潮彻底吞没，灵魂都快要升天的时候，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骼膊。
是杨明。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此刻竟然流露出了一丝……关切？
“喂，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比平时多了一丝温度。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低血糖了？要不要先吃块糖？”
说着，他竟然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阿尔卑斯牛奶糖。
苏晓月看着那颗熟悉的糖果，又看了看杨明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真诚的脸。
她那颗已经濒临崩溃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不。
不是平静。
是麻木。
她感觉自己，好象已经进入了一种传说中的四大皆空的境界。
愤怒？不存在的。
羞耻？那是什么？
她现在，只想看看。
她只想看看，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脑回路清奇到足以让爱因斯坦都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他鼓掌的男人，他……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我没事。”
她缓缓地，推开了杨明的手，站直了身体。
她的声音，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你说吧。”
“接下来，该做什么？”
杨明看到她这么快就恢复了冷静，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很好。”
他点点头，仿佛一个严格的老师，在夸奖一个孺子可教的学生。
“你的心理素质，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烹饪的第二阶段。”
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满了仪式感的庄严语气，宣布道。
“——解冻。”
苏晓月：“……”
她刚刚才平静下来的血压，好象……又有往上飙的趋势了。
【解……解冻？！我他妈的没听错吧？！他把解冻也算作一个烹饪阶段？！】
【我懂了！我彻底懂了！他的烹饪步骤是这样的：第一步，开袋。第二步，解冻。第三步，加热。第四步，装盘！齐活！一道米其林三星都做不出来的顶级料理，诞生了！】
【前面的，你格局小了！你忘了还有第五步！第五步是：吃！】
【哈哈哈！我他妈的要笑疯了！这节目是美食节目吗？这明明是搞笑节目啊！】
【我现在严重怀疑，杨明是不是隔壁《欢乐喜剧人》派来的卧底！】
杨明无视了周围那些已经快要笑岔气，或者气到心肌梗塞的目光。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把那块从包装袋里取出来的，还带着冰碴的硬邦邦的鱼块，放进了一个干净的白色瓷盘里。
然后，他把盘子，推到了苏晓月的面前。
“来。”
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苏晓月说道。
“把它，放进那个机器里。”
他指了指料理台角落里，一台银白色的，看起来科技感十足的机器。
苏晓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台……微波炉。
苏晓月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努力地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
“放进微波炉里……然后呢？”
“然后，”杨明看着她，就象在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按解冻键啊。”
“……”
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问。
“解冻……多久？”
“恩……”
杨明摸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他那副样子，就好象，他不是在思考一个微波炉解冻的时间，而是在计算一颗人造卫星的发射轨道。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
他才抬起头，给出了一个，精准到令人发指的答案。
“一分二十三秒。”
“为什么？”苏晓月下意识地问。
“因为，”杨明推了推自己那不存在的眼镜，用一种充满科学严谨精神的语气，解释道，
“我刚才看了一下，这台微波炉的功率是800瓦，而这块鳕鱼的重量，大约是150克，含水量在百分之七十左右。”
“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以及焦耳-愣次定律，再考虑到微波在腔体内反射和吸收的效率损耗……”
“一分二十三秒，是能让它达到一个完美的、半解冻状态的最佳时间。”
“在这个状态下，鱼肉内部的冰晶，刚刚开始融化，但细胞壁还没有完全破裂。这样，既能保证后续烹饪时鱼肉能均匀受热，又能最大程度上，锁住它内部的汁水和风味。”
“多一秒，则太软。”
“少一秒，则太硬。”
“一分二十三秒，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