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武馆外。
方寒被栓子气喘吁吁地找到。
听完栓子那同样惊惶、颠三倒四的转述，方寒脸上的线条骤然绷紧。
阳光穿过铅灰的云层，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种冰冷刺骨的暴戾在胸中缓缓积蓄
大哥已逝，孤儿寡母最后的栖身之所竟也难保。
那李癞…断了条骼膊，竟还不思收敛，血仇未偿，又来步步紧逼。
武力！他需要更强的武力！
方寒的拳头在袖中紧握，指节咯咯作响。
现在动手？他初入武道，虽有精进，但对上青狼帮，无异于蚍蜉撼树，除了自寻死路，更会连累嫂嫂和小青。
不能硬拼，必须另寻安身之地。
几乎就在这念头升起的同时，一个身影匆匆从武馆内跑了出来，正是闻讯的林晟。
他一拍大腿，脸上的焦急和圆滑交织在一起：
“他娘的！青狼帮的王八犊子！方师弟，我刚听说了，这…这怎么能行。”
他凑到方寒跟前，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斩钉截铁：
“嫂子和小青留外城太危险了，我爹的杂货铺子就在两城交界那条横街后面，那地方还算消停。
铺子后面有个放杂物的偏厦，腾一腾就能住人，让她们娘俩先去我那儿，帮着我爹娘打打下手，包吃住，青狼帮的手暂时还伸不过去那么深。”
林晟说得又快又急，眼神里除了对时局的机警判断，也带着一份对同门师弟的真心关切。
他胖手拍在方寒手臂上：“放心，有我林晟在，绝不让嫂子她们再受欺负。”
方寒的目光停留在林晟那张带着汗意、却写满认真的圆脸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那是冰冷的绝望泥沼中，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的感觉。
他没有象世俗那样激动地表示感谢，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灰土和汗酸味的空气，喉结滚动了一下，将心中情绪尽数压下。
他反手用力握了一下林晟那圆实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淅：
“林师兄，这份情，我方寒记下了。”
几个字，简洁，没有矫情修饰，却如同磐石投入深潭，蕴含着沉甸甸的重量。
“嗨！说这些！”林晟似乎被那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甩甩手，
“事不宜迟，你赶紧回去接人，我这就回铺子跟我爹娘说，腾地方。”
林晟说完，转身就朝自家店铺的方向跑去，胖胖的身影跑起来竟也有几分利落。
方寒没有片刻尤豫，也立刻转身，朝着大哥留下的那个已然成为虎狼觊觎的危巢，迈开大步。
他的脚步在青石板路上踏出清淅的声响，背影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如同将要面对风雨而更显棱角的顽石。
……
时间一晃，又是一月过去。
铅灰色的天空似乎凝固在了青石县的上空，混乱的浪潮在表面沉寂，内里却依旧暗流汹涌。
方寒的生活也重新锚定在了两点一线，威远武馆的演武场，以及夜幕降临后穿梭于外城各家店铺的算帐身影。
王嫂和侄儿方青在林晟家的杂货铺安顿了下来。
林晟的父母是厚道人，见孤儿寡母可怜，又有方寒和林晟的情分在。
便让母子俩住在后院的偏厦，帮着照料些铺面琐事，管个温饱。
方青脸上渐渐多了些孩童应有的懵懂生气。
虽然偶尔夜深人静时仍会被惊醒，搂着母亲无声哭泣。
王嫂每日忙碌，眼神里的空洞被劳作的疲惫填满，痛楚深埋心底。
但总算是暂时远离了刀尖舔血的恐惧。
方寒隔三差五便会去看看，带点油纸包着的卤豆干或新蒸的粗面馒头。
沉默地陪方青蹲在门坎上玩一会儿石子，临了会从身上不多的铜钱里再抠出几个，悄悄塞给王嫂。
他知道那点钱帮不上大忙，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接济和慰借。
武馆内的生活依旧艰苦而规律。
进步缓慢但扎实，方寒能清淅地感觉到丹田中的气血之种在药汤的滋养和枯燥的站桩中。
如同初春的草籽，一点点积蓄着破土的力量。
磐石拳那几个有限的起手招式，更是被他反反复复琢磨了千百遍。
力求在不动如山桩稳如磐石的那一刻，能爆发出最凝练的力量。
就在这看似平稳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震动青石外城，尤其搅动了威远武馆水潭的大事。
前些天的一个雨夜，就在青狼帮磨刀霍霍，准备一举彻底抹去黑虎帮残馀势力之际。
黑虎帮那位刚刚在火并中受伤不轻、气息萎靡的帮主，
竟搀扶着一位须发皆白、拄着拐杖、行走都需喘气的老者，悄无声息地叩开了威远武馆的大门。
那老者，正是当年齐威重伤垂死时，仗义出手相救的黑虎帮前任老帮主。
明亮的油灯下，看着昔日恩人饱经沧桑、行将就木的模样，听着他断断续续带着恳求的最后遗愿。
不求黑虎帮东山再起，只求齐威看在过去情分上，让青狼帮高抬贵手，留一条活路给剩下的帮众。
齐威端坐在太师椅上，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庞藏在灯影里，久久沉默。
整个厅堂只听得见老人粗重的喘息和窗外淅沥的雨声。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终于，那压抑的沉默被齐威低沉的声音打破：“大元。”
一直在廊下值守、仿佛融入阴影中的大师兄马大元立刻应声而入：“师父。”
“辛苦你走一趟。”齐威说罢，端起了一旁的茶杯。
马大元并未多问一句，只是憨厚地低下头：“是。”
他抓起墙边一杆看似普通的齐眉短棍，默默地跟着黑虎帮的两人，再次融入了黑沉沉的雨夜。
第二天清早，盘踞在外城西区的青狼帮，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捏了一把，内部一阵骚动后，迅速开始收缩势力。
他们主动从几条争夺激烈的街巷抽身，对曾经疯狂打压的黑虎帮残馀人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情很快就在街头巷尾传开。
人们私下里绘声绘色地描述，昨夜一个高大魁悟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般杀进青狼帮总舵，一根齐眉短棍势沉千钧，横扫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