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藏青色练功服已被汗水浸透,贴在后背上,勾勒出紧实了不少的脊背线条。
“嘿,方师弟,给!”一个略显圆润、带着热络笑意的声音响起。
方寒抬头,看到一张圆圆的脸庞凑近。
一双眼睛不大,但笑起来弯弯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正是早他两天通过黑虎帮关系拜入武馆的师兄——林晟。
林晟递过来一个粗陶水囊。
方寒没客气,接过灌了几大口微带咸味的凉水,道了声:“谢了,林师兄。”
“客气啥。”林晟咧嘴一笑,在方寒旁边一屁股坐下,毫无形象地摊开两条短而粗壮的腿,
“我说方师弟,你可真够拼的,每天雷打不动练最长时间,我看马师兄看你的眼神都透着欣慰。”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圆脸被热气蒸得泛红。
林晟这人,性格如他的名字,“晟”有光明、旺盛之意,极其喜欢结交朋友,话多热情。
他的家境在这个乱世算得上殷实,父亲在外城和内城的夹缝地带经营着一家不大的杂货商行,勉强算个小富之家。
拜师威远的钱就是他爹随手拿出来的,说是学点武艺傍身,也顺便能和黑虎帮那边多点联系沾点光。
这也是林晟总喜欢找方寒说话的原因之一,两人有共同的介绍人,天然就带着一层亲近感。
“不拼不行。”方寒言简意赅,放下水囊,目光扫过演武场上其他仍在练习的人影,“林师兄不也练得很勤?”
“嗐,我是没办法。”林晟耸耸肩,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压低了声音,
“你是不知道,就前些天,我家铺子对面那家米店的掌柜,一家子都被洗了,连他那十岁的侄儿都没放过……
听说是东河帮干的,就因为他不肯交双份保钱。老掌柜瘫在床上到现在还没缓过神儿来。”
他咂了咂嘴,眼中带着后怕,
“我爹现在每晚睡觉枕头下面都塞着刀子,货栈守夜的伙计也从一个加到两个。
我这学点本事回去,好歹能看个门不是?真要有什么事,打不过总得能跑得快吧?”
他的话无意中印证了方寒对这三个月局势最直观的感受,混乱升级,平民如蝼蚁。
林晟家这种有点小钱的,更是砧板上的鱼肉。
黑虎帮如今自身难保,其他小帮派更加肆无忌惮地敲骨吸髓。
“跑得快?”方寒重复了一句,看着林晟圆滚滚的身材,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那林师兄可更要下苦功在闪转腾挪上了。”
“嘿!你小子!”林晟笑骂着作势要捶方寒肩膀,被方寒轻松侧身躲过,
“放心,这桩功我站得也挺稳,回头你家嫂子要是有什么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的需要,让我爹给打个折。”
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乐天的样子,开始推销自家的货品。
方寒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心里却象压了一块石头。
连林晟这样原本有些优渥闲适的小富之家,都感到了切身的威胁,必须把儿子送进武馆。
大哥方岳在那样惨烈的帮派倾轧中,每一次受伤倒下,都可能再也爬不起来。
“时辰到!再站一炷香!”马大元洪亮的声音重新响起。
方寒立刻起身,没有一丝拖沓。
他走回自己的位置,重新站上矮桩,身体沉下的瞬间,所有的杂念都被强行摒除。
只剩下那份对气血增长的纯粹渴求和“稳住”、“往下扎根”的意念。
桩功运转,气血在酸麻与暖意中悄然滋生。
然而,变强的欲望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
这乱世,这片随时可能将他和他所珍视之人彻底吞噬的污秽泥沼。
唯有自身强大的武道力量,才是能握在手中、劈开生路的真正根基。
他脚下这方矮桩,便是他此刻唯一的磐石。
又是一年寒冬将近,铅灰色的天空依旧沉沉压在青石县上方。
距离上次,又过去了三月。
方寒来到武馆已有半年。
晨风穿过威远武馆的回廊,带着刺骨的湿冷和远处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仿佛是昨夜混乱残留的馀烬。
演武场上,呼喝声、石锁落地的闷响、拳脚破风的锐啸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与外界污浊绝望截然不同的活力与秩序。
方寒稳稳立在熟悉的矮桩前,双目微阖,呼吸悠长沉凝。
半年的苦修,不动如山桩的奥妙已深刻融入骨髓,距离踏入小成境界也不远了,到时他打磨气血的速度将再度提升。
每一次沉肩坠肘、每一次含胸拔背,身体都在微妙地调整,寻求着那份与大地相连的稳固感。
气血在酸麻胀痛中顽强滋长,如涓涓细流缓慢汇聚丹田。他能清淅地感觉到,身体较之半年前已大不相同。
身高也从一米七几的个头,长到了一米八几,衣袍不再宽松,被结实的肌肉撑起。
肌骨在日复一日的锤炼与药汤滋养下同样变得坚韧,那份属于大器晚成的潜力,正缓慢而坚定地萌发出新芽。
距那石砾境界,至多再有几个月,在一年之期前应该能够突破。
“方师弟!”
一声带着异样急促的呼喊打破了方寒的专注。
他缓缓睁开眼,循声望去,只见林晟那张圆脸涨得通红,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并非练功所致,而是焦急带来的激动。
林晟几步就冲到方寒面前,全然不顾旁边的弟子投来目光。
他一把抓住方寒的手臂,喘息着,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斗:“…出事了!方…方大哥他……”
方寒心头猛地一沉,他反手稳住林晟,沉声道:“我大哥?他怎么了?说清楚。”
林晟咽了口唾沫,脸上带着不忍,语速飞快:
“是青狼帮,就在昨日下午。黑虎帮在西区柴市附近被青狼帮算计了,听我爹铺子里的伙计说,两边为抢那片地盘的抽成打起来了…方大哥他…”
林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继续:
“…好象…好象是方大哥在混战中看到了当年害你们方家的那个青狼帮头目,叫什么李…李癞?
据说方大哥当时眼睛就红了,疯了一样砍上去,一刀把那李癞骼膊卸了,
但…但人家有备而来啊,他刚砍倒李癞,就被七八个青狼帮的人围住了…乱刀……”
林晟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化作了沉痛的叹息。
他拍了拍方寒的肩膀:“人…人当场就不行了…方师弟,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