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派一真传弟子被外道的炼心师抓去,伤了本元。等到小生路过,救出了他,他寿数已亏。道长手上这“返老还童丹”正是弥补寿元亏损的良药,尊驾何不顺水推舟,多行一善?”
誉满天下的武当派代掌门清污道长,今日竟在本门一众弟子睽睽之下,被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寒酸书生缠得不能脱身。
不少路过的江湖人觉得好笑,驻足观望,被清污一双精目远远瞪了一眼,便不敢再作逗留。
只有一个束发为髻的脱膊后生,仿佛不谙世事一样,明知清污怕失体面,仍饶有兴致地蹲坐下来,毫不掩饰看戏的意味。
他一身朱鳞火鬣的刺青,背着口六尺的长柄刀。刀身用白布厚厚缠裹着,随着其屈膝下蹲的动作泰山压顶似的砸在地上,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身边的武当弟子纷纷侧目,但清污却无心管那后生。
他已被这书生缠了小半日,以他的身份,平日里这等不会武功的布衣他是瞧都不会瞧上一眼。
然而当他提起身法抽身而去,连众弟子都被甩开数里,这书生却三两步就追了上来,复又喋喋不休。
他疑心这是哪位不露圭角的名家,只得耐着性子应付。
“这丹药是我从一然山猪……然山仙师那里讨来的,足下一言便取,未免强人所难了些。”
“此丹只能填补阳寿短缺,并不能真让人返老还童。道长身体康健,武功高强,只怕一生也用不上,何必这般一毛不拔?”
那‘返老还童丹’需医术名家才能炼出,有价无市,何等珍贵?这书生却妄想白要,清污哪里肯予。
他寻辞推脱:“此事可难为得很了,返老还童丹是无价之宝,若能有五万一千两百银钱的话……”
那书生惊道:“这丹药市价也才一万,道长怎生张口便开天价?何况这是你派弟子,我掏不出这钱,道长便忍心见死不救?”
清污抚须道:“他作为我派的真传弟子,会被外道抓了去,既是实力不济,亦是命数如此。所谓‘时不至,不可强生也;事不究,不可强求也’……”
见清污始终没有割舍之意,书生疾言厉色:“武当派名动天下,想不到门下竟凉薄至此!”
清污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着恼一甩袍袖:“你这穷酸!我与你素昧平生,你上来便强取财物,好没道理!”
书生被他此劲一推,便“唉哟”一声摔倒在地,半天起不来身。
清污这手就是为了试对方功力,见状再不疑有他,朝弟子使了个眼色,便要溜之大吉。
“道长留步!”
清污急于脱身,对这声叫唤佯作未闻,可地面一震一震的响动还是让他忍不住回头看去。
叫住他的,是那背着长柄刀的后生。
他所负之刀似有千钧之重,随着其步伐与地面一踏一踏地共振着。
武当弟子只当此人图为不轨,当即拔出佩剑,在清污身前摆开一列剑阵。
“这这这,各位道长这是作甚?我只是瞧见稀罕丹药,觉得别致,又恐那位道长服用不当,白白糟塌了天物。”
清污不屑一顾:“此丹内服,谁人不知?要你一介后生小子来说?”
“道长此言差矣!这丹药直接内服,许多药效人体不能吸收,都白白流失了去。若是辅以食材,药食同调,便可将丹药精华化入汤食之中。虽说不能返老还童,但延年益寿的妙用也是有的。”
清污闻言,双目一亮:“当真?你懂厨艺?”
“在下是赤明岛人士,自然是懂得。”
“赤明岛?”
清污拖长了语调,眼含深意地打量起后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赤明岛龙汉乡少年,乐思归。”
清污听后,眉眼松展了几分。
当今天下十五大派,五派为正,五派为邪,五派中立。他荆北武当派是玄门正宗,江南赤明岛的伏龙坛却是左道妖邪。
邪正不两立,若这少年说自己姓“龙”或“司徒”,他即刻便会出手惩戒对方一番,以儆效尤。
“恩,赤明岛食调技艺甲天下,你倒说说,这延年益寿丹要怎么个药食同调法?”
他在听到乐思归说“延年益寿”后,喜不自胜,竟将“返老还童丹”也说成“延年益寿丹”了。
“所谓‘药食同调’,便是要做到标本兼顾、内外同调。这丹药是用人形何首乌制成,何首乌性温,主治精血亏虚,便得搭配补益肝肾的食材。如此药食同源,五脏兼修,面容自华……”
乐思归长篇大论,口若悬河,说到兴处,还要亲手为众人试演一番。
清污立马让弟子从附近农家借来锅具食材,就地起灶,待见乐思归将一朴实无华的鸡蛋烹煮成光泽如玉、入口喷香的“无黄蛋”,在场之人无不信服。
清污难掩喜色:“你……你随我回门派,单只给我下厨调理。贫道也不会亏待了你,想学什么武功,保管你近水楼台。”
天下武功、人物皆分九等,门派之内等阶尤为森严。
地位九等的弟子也就只能学九品的功法,越阶传授武功乃是大忌。
清污却不忌讳弟子在侧,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
乐思归初显动心,可稍一停顿,又面露为难:“在下家中尚有年迈老母需要赡养,若随道长入门,于我便是大大的不孝……”
他见清污犹有不甘,又道:“道长若是能在这里备足食材,我便现场给道长烹饪了这‘返老还童丹’。原汤化原食,药效也是一样的。”
清污大喜:“你要哪些食材,尽管说!我叫弟子寻来。”
乐思归列了几样,都是常见的食材。清污遣弟子往市集购置,一刻工夫便准备齐全。
乐思归现场操刀,武当众人见其一手菜刀上下翻飞,砍瓜不滞刃,切菜无碎屑,行云流水一样地端出了一碗羹。
这羹汤色鲜亮,鼻端闻之便觉食指大动。清污顾不上答谢乐思归,就迫不及待地捧汤啜饮,又嫌烫口,只好不住地吹着热气。
乐思归也不求赏,悄悄收拾了行囊,找来匹瘦马绝尘而去。
待羹温合适,能够服食,清污一口饮下,可汤碗见底也没觉出有什么何首乌的滋味。
他面色顿沉,猜知是那少年处理食材时掉包了丹药,当下气通诸脉,摇身一纵,朝着乐思归的去向飞行追去。
乐思归纵马正急,听得身后风灌袍袖,扭头回望,见清污蹑景追飞,胜马骋足,不由得唏嘘出声:
我嘞个武当轻功啊!
“小贼,还我丹药!”
乐思归背负的长柄刀分量不轻,胯下坐骑又是匹劣马。他驰马未久,那瘦马便已气喘连连。
眼看清污追得愈紧,乐思归忙吊嗓喊道:“兀那书呆子,救人的丹药在这!你哪去啦?”
话音未落,马头前突现一人,亦是大步流星地紧随瘦马而行,正是那书生。
乐思归将丹药一抛:“拿去,救人去罢!”
书生得了丹药,喜出望外,留下一句谢语,拔身就走。
“少侠今日行善,日后必有善果——”
他话还在原地回荡,人却已经跑没影了。
清污眼瞅着书生追之不上,两眼冒火,又盯上了乐思归。
乐思归张口无措,他盗取丹药,确是见不得这牛鼻子占着自己无用而他人所需之物,但将丹药抛给书生,也有些祸水东引的意思在内。
哪晓得书生溜得太快,竟然眨眼就把驰名当世的武当派代掌门给甩脱了。
那可是武功仅次于一派掌门的正经练家子啊!
乐思归怔神之际,清污已追到了后身三尺。
“小畜生,敢在荆北地界哄骗财物,看我不把你绑到襄阳城主府,罚你个倾家荡产!”
乐思归听了这话,回头笑道:“牛鼻子,然山道士身上多备丹药,只有常宰他们的人才会脱口而出‘然山猪’这种称呼。你这药来路就不正,当我不知么?”
清污大怒,运起内劲,一套“追风云环掌”势势相连,直向乐思归后心拿去。
当此之际,乐思归体内真气蒸腾,热蕴气分,继而一道阳火真气笼罩全身,将清污的招式反震了去。
这点反震的力道自是伤不了内功精湛的清污,但却让他倏然变了脸色。
“伏龙坛的“神火罩功”!你果然是伏龙坛的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