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头兵猛地抬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目光锐利的脸。
看清是陈麒,他先是一愣,随即凄然一笑:
“兄长,没想到在此处见到你。”
此刻的韩信身着楚军最低等的军服,比当年在项羽帐中做执戟郎时,还要落魄几分。
陈普眼神示意刘邦、张良先行,自己与故人叙话。
待众人走远,韩信才低声道:
“上次相见,还是鸿门宴上。”
陈普愣了一下,“我彼时全程在场,并未见你。”
韩信低下头:“那日我在帐中为诸位斟酒,站在最末席,兄长未曾留意也是常理。”
“可我却看得兄长英姿无比敬佩,面对霸王双瞳威压,面不改色直言进谏,助汉王逃生。”
他又压低了声音道:
“兄长可知,你单骑拦阻钟离眜、英布千军,一声喝退如雷贯耳。这般勇武和胆识,已经在楚军中传为神话。”
“韩信真的,太羡慕兄长了……”
说到最后,韩信声音竟有些哽咽。
自己早年家贫被人欺侮,在闹市中受胯下之辱,后忍辱负重投军,虽有满腹韬略,却始终不被重用。
反观自己的兄长陈麒,九尺身躯大丈夫之姿立于天地间,如烈日耀眼。
东征西战,助汉王建功立业,被依仗为上将,
早已在诸候间闯下名头,天下谁人不知其威名。
连自家那高傲的霸王,都会为之侧目,想要招揽。
而自己呢,在楚军大帐,他见众将议事争执不下,忍不住插嘴献策,反被项羽怒斥,贬为斟酒的大头兵。
韩信自嘲一笑,“老大不小,毫无建树,我韩信,何其可笑也。”
陈普能理解,这种感觉,就是‘那年十八,站着如喽喽’。
怀才不遇的滋味,他虽未亲历,但作为史学硕士,已经在史书上感同身受过无数次。
如今亲眼所见韩信时,还是不得不感慨其意志当真坚韧。
若是一般人遭这番磨砺,只怕早已放弃。
陈普拍了拍韩信肩膀,道:
“我如今随汉王前往巴蜀,你来找为兄,我必为你引荐,绝不埋没你的才华。”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两黄金,快速塞进韩信手中,压低声音:
“财不露白,前路遥远,为兄等你。”
韩信此刻,眼中泪光闪铄。
他一生受尽冷眼,从未有人这般看重自己。
这么多年,哪怕成了赫赫一方的上将,仍是对自己这般信任。
他跪倒在地,拱手道:“兄长知遇之恩,请受韩信一拜!若得重用,必以死相报,如姜尚辅周、乐毅破齐!”
陈普将他扶起,“军中人多眼杂,不宜久留,我先走一步。”
望着陈麒远去的背影,韩信遥望巴蜀,喃喃自语:
“兄长既识我于微末,信必不负所托!”
……
回到自家军帐内,这里也上演一场送别。
当初刘邦借给韩王成兵马收服韩地,韩王借给刘邦张良。
如今韩王成受封韩地,即将归藩就任,张良也决意随行。
他对着刘邦躬身行礼:
“臣祖辈六代事韩,韩王宗族对张家有再造之恩。如今民需君,国需臣,子房不能背弃旧主,还望汉王恕罪。”
人各有志,不可强留。
刘邦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对于这位离开过自己一次的肱骨之臣。
他喉咙却象被堵住一般,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按住胸口招手赶人。
“大哥以前哭多有做戏的成分,现在才是真的悲痛。”
陈普知道,这才是刘邦真正最难过的时候。
张良知道继续留着会让气氛更难受,现在刘邦已经是汉王了。
更不可能让别人看见堂堂汉王竟然落泪了,若让诸候知晓他为臣子落泪,难免沦为笑柄。
张良赶紧离开营帐,出门前他抓住陈麒的手,目光恳切:“陈兄,子房不能再伴汉王左右,此后辅佐大业,便请替我多尽一份力。”
说罢,附在陈麒耳边道:“入蜀之后,可烧子午践道。”
子午践道,是关中通往汉中的咽喉要道。
自战国起,蜀中百姓凭着愚公移山的韧劲,代代开凿,才建成这条长达五百里的天险信道。
一旦践道被毁,关中和汉中便如星河两隔,遥遥相望。
“子房,有我在,请放心。”
陈普平静点头应允。
他清楚此举,是为了告诉霸王,汉中王无意再争霸,可以不用再针对了。
张良一愣,旋即摇头失笑:“陈兄啊陈兄,我原以为你会惊讶,看来你早已料到这一步了。”
他叹道:“真不愧是你啊,莫非你也替黄石公捡了靴子?”
陈普知道这是揶揄,笑笑摇头。
夫运筹惟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古今唯一人,张子房。
张良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郑重递给陈麒:“待日后东归关中时,再启此囊。”
随后,他大步走出营帐,对着帐门三拱手:
“沛公,陈兄,丰沛诸位好汉,张良在此别过,他日再会。”
言罢,转身毅然离去。
刘邦成为汉王,回去接了家眷,率领大军前往巴蜀就任。
路途之中,探子来报,“义帝熊心,被九江王英布在郴县弑杀。”
闻之,刘邦以面仰天,闭目无语。
明眼人都知道,英布是项羽最得力干将,此事必然得其唆使。
良久,刘邦招来陈麒道:“怀王对我很好,若无他的天下之约,我未必能有今日王业,弑君之仇给我记上。”
陈普点头:“是。”
队伍尽数进入蜀地,陈麒依张良之计,下令点燃子午践道。
熊熊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
望着燃烧的践道,沛县众将多有感慨,
打了这么多年仗,没能衣锦还乡,反倒被封到这偏远贫瘠的“流放之地”,以后怕是再难回到丰沛故里。
刘邦看向陈普,“贤弟,你说要帮我干项羽,这事能成吧。”
陈普转头看向他,目光坚定:
“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