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南海,已褪去了冬日的酷烈,却并未迎来盛夏的沉闷。天空是那种澄澈得近乎透明的蔚蓝,几缕薄云如同仙女随手抛出的素纱,悠然飘荡。海面并非一望无际的平坦,而是呈现出一种富有生命力的、深邃的墨蓝色,在日光下粼光闪烁,如同万千片龙鳞在微微翕动。
浪头不算汹涌,却带着南海特有的、沛然的力道,一波接着一波,裹挟着咸涩而湿润的海风,“哗啦——哗啦——”、颇有节奏地拍在航行其间的客船船舷上,溅起雪白的泡沫,又迅速退去,留下深色的水痕。
这是一艘中等大小的木质海船,风帆鼓满了来自远方的信风,正朝着传闻中神秘莫测的鲛珠岛方向破浪前行。
船头甲板上,三个身影与周遭或忙碌或赏景的寻常船客格格不入。
就在三人交谈之际,原本还算平和的海面,骤然发生了变化!
“怎么回事?!”
“是旋风!抓住身边的东西!”
“快回船舱!”
甲板上瞬间乱作一团,船客们的惊呼声、哭喊声与风浪的咆哮交织在一起。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缆绳崩断,如同毒蛇般在空中抽打。巨大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砸上甲板,冰冷的海水四处漫溢。
霍恒反应极快,小脸一肃,立刻将手中的清心玉按在胸前,另一只手猛地展开那柄神异的遮天颜月伞!着柔和却坚韧的白色光晕,瞬间撑开一小片稳定的空间,将离他最近的青娥和浩南牢牢护在其中,任凭外面风狂浪急,伞下三人却是岿然不动。
“这风来得古怪!”霍恒紧盯着混乱的海面,大声喊道。
而就在这极度的混乱中,一个抱着沉重书箧的年轻书生,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船舱。,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穿着青衿,面容清秀,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弱与仓促。他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想要寻找安全的地方,却被甲板上的积水和倾倒的杂物阻碍了脚步。
就在这时,更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
在那狂风骤雨、浊浪排空之中,竟有无数的粉蝶,不知从何而来,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缤纷落英,围绕着剧烈摇晃的船帆翩翩飞舞!那些粉蝶的翅膀轻薄如纱,在昏暗的天光下,竟然泛着如同揉碎的月光般柔和而梦幻的光泽,翅膀上沾着细密的浪花水雾,更显得迷离不定,与这末日般的海难景象形成了诡异而凄美的对比。
阳曰旦被这超乎想象的景象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危险,怔怔地望着那漫天飞舞的、不合时宜的粉蝶。
“不好!船要裂了!大家抓紧!”老船公嘶哑的呐喊淹没在风浪声中。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主桅杆终于承受不住,从中断裂!巨大的木头带着帆布轰然砸落!
阳曰旦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侧面袭来,他怀中的书箧脱手飞出,散落的书籍瞬间被海水吞没。他自己也被一个巨大的浪头当头拍中,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卷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咸涩的海水猛地灌入他的口鼻,窒息感与恐惧感瞬间将他吞噬。他在翻滚的浪涛中无力地挣扎着,幸运地抱住了一根断裂的桅杆,这才勉强将头露出水面,随着波涛剧烈地浮沉。
然而,人力在大自然的狂怒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连续的呛水、冰冷的侵蚀和极度的恐惧,很快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光亮被无边的黑暗取代……最后,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又仿佛是漫长的一生。
一种奇异的、温和的暖意将阳曰旦从深沉的昏迷中唤醒。他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冰冷的海水或是黑暗的深渊,而是一片柔和而明亮的、泛着淡淡莲青色的光晕。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奇异的事物之上——那并非泥土,也不是床铺,而是一片片巨大而柔软的、如同碧玉雕琢而成的莲花花瓣,这些花瓣紧密相连,铺成了一条微微荡漾的、通向远方的软路,漂浮在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莹光的水面上。
他动了动手指,传来的触感温润而富有弹性,带着勃勃生机。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已然干爽,那溺水带来的窒息与寒冷也消失无踪,反而有种通体舒泰之感。
“咦?你醒啦!”
一个清脆带着几分调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阳曰旦偏过头,看到三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蹲在他身边——正是船难发生时,他在甲板上瞥见的那三个举止奇特的少男少女。
阳曰旦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手臂,果然,之前被海浪拍打、被木头划伤的细微痛楚都已消失,皮肤光洁,甚至感觉精力比落水前还要充沛一些。他心中惊异万分,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小心点,你刚醒。”柔声提醒,伸手虚扶了他一下。则依旧抱着他那宝贝布包,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如梦似幻的景象。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花瓣落地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四人同时转头望去。
她走到近前,目光首先落在刚刚苏醒的阳曰旦身上,眼神平静无波。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拂过旁边一朵半开的莲花瓣,指尖过处,那花瓣上凝聚的露珠竟仿佛拥有了生命般,自动汇聚、变形,最终化作一只微小的、晶莹剔透的蝶形水珠,轻盈地飘落下来,正好落在阳曰旦的袖口之上,沁开一小片清凉湿润的痕迹,带着奇异的莲花冷香。
然后,她朱唇轻启,声音如同风拂银铃,空灵而悦耳,却又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
她的目光在霍恒手中的清心玉和遮天颜月伞上微微停留了一瞬,却并未多问,只是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阳曰旦与霍恒三人对视一眼,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与震撼。这突如其来的海难,这神秘出现的仙岛,这以莲为路、凝露成蝶的奇景,还有这位清丽绝俗、自称婢女的粉蝶女子,以及她口中那位神秘的“十娘”……
一切的谜团,似乎都指向了这座隐藏在南海深处的、名为鲛珠岛的秘境。
他们站起身来,跟在那月白衫粉蝶女子身后,踏着那柔软而奇异的莲花之路,向着岛屿深处,那片更加朦胧、更加瑰丽的所在,缓缓行去。
新的冒险,已然在这南海碧波与莲香蝶影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