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房赦之看向前面的灰衣老道静静伫立尸堆之中,他顿时顾不上安抚惊慌的民众,连忙小跑上前,挤出躬敬的笑容躬身行礼:“嘿嘿,胡庙祝,您老安好。”
他搓着手,小心翼翼的指向满地尸体,试探着问道:“这里……您看……”
胡庙祝老神在在,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白泉镇如何恐慌、黑水帮如何震怒,那都是凡俗琐事,与符婆婆的神圣庙宇又有何干?
他打断房赦之,平淡的开口:“房镇长,这里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哪个是最重要的,立即将这些尸体,一具不剩,全部运回符婆婆庙。”
他略一停顿,浑浊的老眼扫过对方,“本庙祝,要亲自为他们超度。”
闻言,房赦之连连躬身点头,姿态谦卑至极:“是,是!胡庙祝慈悲,是我等多有耽搁。”
他旋即转身,对着惶惑不安的镇民与镇卫兵高声喝道:“都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胡庙祝的法旨吗?
快!将这些……这些亡者,都请去符婆婆庙,由胡庙祝亲自超度!”
这是白泉镇,不,是整个青木县乃至平安府境内,沿袭了不知多少年的铁律。
自符婆婆庙宇在殷国矗立之日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老的训诫便被无情取代。
无论贫富贵贱,死后一律送入符婆婆庙,由庙祝大人施法超度。
据说如此方能洗涤生前罪孽,魂归符婆婆座下,得享永恒安宁,妙用无穷。
而所有送入庙中的尸身,最终都会化作一坛骨灰,由庙宇之人郑重交还给家属安葬,从无例外。
无人怀疑,也无人敢质疑。
符婆婆,便是这青木县、这平安府至高无上的唯一庇护神只,他的意志便是天意。
而散布各地的庙祝,便是他行走于人间的化身,执掌着所有人通往死后世界的权柄。
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浸染得一片橘红。
现在是傍晚时分,日落西山,昏黄的光芒笼罩着青木县那高大的县城城门。
城门处人流稀稀拉拉,不复白日的喧嚣,只剩下零星几个挑着担子、行色匆匆的归家人。
十几个守城官兵拄着长枪,无精打采的伫立在城门两侧,呵欠连天。
他们眼看时辰将至,纷纷动手推动那厚重的城门。
厚重城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准备彻底闭合,将城外的景色彻底隔绝。
就在城门即将彻底关闭的最后一刻,远处官道上骤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两匹雄健的黑马尤如离弦之箭,直奔城门而来。
为首之人正是林玄,他身体低伏,左手紧攥缰绳控马,右手则抓着一大块干硬的肉干,正疯狂的撕咬咀嚼。
昨夜和黑水帮的一战消耗,林玄来说消耗极为巨大,只是他不愿意浪费赶路的时间。
手上这些肉干是从黑水帮的据点搜罗来的残食,林玄毫不嫌弃——别人吃过的东西,他才放心其中没有被下过毒。
在林玄身后紧跟着的,是伤势惨重的朴昌。
他大腿、上身多处都缠着渗血的白色布条,有些地方开始透出淡淡的红晕。
他同样是一手控缰,一手抓着肉干拼命撕咬、咀嚼,凭借暗劲武者顽强的生命力与求生意念,死死的跟在林玄身后。
“咦?头儿,等等!城外还有人!”
一个耳聪目明的年轻官兵蓦然抬头,目光投向官道尽头那扬起的尘土。
为首的守城老兵闻言,立即微眯着双眼,借着最后的天光望向远处疾驰而来的两骑,随后,他又抬头看了看几乎完全沉下的日头。
“恩…是还有人。”他略一沉吟,挥了挥手,“时辰将尽,罢了,就发发善心等他们一下吧,
这世道,谁都不容易,总不能让他们在城外喂了野狗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最后半句,老兵压低了声音,显然是对那些鬼东西讳莫如深。
沉重的城门因此暂缓了闭合的速度,留下了一道仅容单骑通过的缝隙。
两匹马快速接近城门!
“停——!”
几名守城官兵见状,立刻横起长枪,厉声高喝,拦在了城门信道前。
林玄与朴昌猛的一勒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堪堪在枪尖前停住。
“你们两个……”刚才那名发话的老兵按惯例上前,正欲盘问来历。
可是,他目光快速越过了前方的林玄,死死聚焦在后方面色苍白、浑身缠满渗血布条的朴昌脸上。
就这么一瞬间,城门老兵到了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他脸色骤然一变!
也合该朴昌倒楣,他脸上本就有的三道旧疤,在昨晚大战之后,又添了几道不深不浅的新伤,纵横交错在一起,在黄昏下显得格外狰狞,几乎与毁容无异。
正是这张极具辨识度的脸,让那城门老兵瞳孔猛的一缩,瞬间认出了他的身份!
“您……您是黑水帮的朴爷???”
下一刻,城门老兵的声调陡然拔高,方才的官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徨恐与躬敬。
“黑水帮!!!朴爷!!!”
这一声如同号令,让周围那十几个原本懒散的守城官兵,纷纷挺直了腰板,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在朴昌身上。
朴昌身为黑水帮权势赫赫的堂主,帮主唐武桐的左膀右臂。
他们这些常年与黑水帮打交道、甚至少不了收些“方便钱”的守城兵,岂能不知其凶名?
“快!快开城门!请朴爷入城!是小人等有眼无珠,冲撞了朴爷!”
那城门老兵反应极快,立刻换上一副谄媚躬敬的神色。
周围官兵也跟着手忙脚乱的将城门彻底推开,清出更宽敞的信道,纷纷垂首退至两侧,不敢有任何的阻拦。
朴昌端坐马上,尽管浑身是伤,但他还是强撑着冷哼一声,双眸睥睨着下方这群前倨后恭的官兵,勉强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哼,算你们……还有点眼色。”
待到林玄与朴昌二人策马入城,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城门处压抑的气氛才为之一松。
“头儿,”一个年轻官兵忍不住凑近,压低声音道,“朴爷那身伤……可真够吓人的。”
“这青木县地界,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他伤成这样?就不怕黑水帮灭他满门吗?”
另一人也咂舌道:“是啊,城外什么时候出了这等狠人?连朴爷都栽了,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还有前面那个年轻人,”又一个官兵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我看着有点面熟,好象在哪见过,可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
“都给我闭嘴!”
为首的城门老兵脸色一沉,厉声打断了下属们的议论,他警剔的扫了一眼四周,这才压着嗓子呵斥道。
“黑水帮的事,也是我们能嚼舌根的?一个个都嫌命长了是不是!赶紧关城门,天黑了!换班,回家抱婆娘去!”
在城门老兵的连声催促下,沉重的城门缓缓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