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海天之际仅有一线微光。听潮别院静谧无声，苏晚晚一行已悄然出发，并未惊动任何人。四名镇北军亲卫皆是精挑细选的好手，修为在先天中期左右，沉默寡言，令行禁止，擅长合击与水战。他们换上了便于行动的劲装，收敛气息，如同暗夜中的礁石。
铁木海船驶离了喧嚣的望海城港口，如同离弦之箭，破开平静的海面，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苏晚晚立于船头，海风拂动她的青丝与衣袂，目光沉静地望向那片被晨曦勾勒出模糊轮廓的海域。识海中，代表“右足”灵枢的感应如同灯塔般清晰，指引着方向，但那份萦绕不去的微弱示警，也让她的心神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
随着船只不断深入，周遭的环境开始发生变化。天空不再是澄澈的蔚蓝，而是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薄纱，阳光变得朦胧而无力。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带着一股咸腥与腐朽混合的奇特味道。前方的海面上，开始出现一缕缕、一片片缥缈不定的白色雾气，越是前行，雾气便越发浓郁，到最后，已然是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足百丈。海水也变得幽深而墨绿，隐隐传来浪涛拍击礁石的沉闷声响。
这便是令寻常航海者望而却步的迷雾礁海域。
“王爷，已进入迷雾区，水下暗礁密布，海流紊乱，需得小心。”操船的亲卫队长，一位名叫石岳的沉稳汉子，低声禀报。他手中握着一面铭刻着简易探灵符文的罗盘，指针在雾气干扰下微微颤动，但大致方向尚且稳定。
苏晚晚微微颔首，她的神识远比这符文罗盘更为敏锐，早已如同无形的触须般向前延伸，探查着水下复杂的地形与潜藏的危险。她能“看”到那些如同狰狞獠牙般潜伏在水下的黑色礁石，也能感受到几股隐藏在迷雾深处、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是先他们一步抵达此地的其他探索者。
“保持航向，放缓速度，注意警戒。”苏晚晚吩咐道，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空灵。
海船如同幽灵般在乳白色的迷雾中穿行，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船体破开海水的哗哗声，以及远处不知名礁石上传来的、类似呜咽般的风声。这种绝对的静谧与未知，足以让心智不坚者产生莫名的恐惧。
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浓雾之中，隐约传来了一阵兵刃交击之声，夹杂着几声短促的怒喝与惨叫，随即很快又归于沉寂，只剩下海浪拍岸的单调回响。
“前方有战斗痕迹。”石岳低声道，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其余三名亲卫也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气息凝练。
苏晚晚神识扫过，只见前方数百丈外，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中，漂浮着几块巨大的礁石。其中一块礁石上，躺着几具身着统一蓝色劲装的尸体，鲜血将礁石染红，正缓缓被海水冲刷。看其服饰，似乎是某个小宗门或家族的弟子。
“是‘澜涛门’的人。”石岳辨认了一下尸体服饰，低声道，“一个依附于碧波阁的小门派，擅长水属性功法，没想到折在了这里。”
苏晚晚目光微凝，落在那些尸体上。致命伤并非来自利器或钝器，而是一种……腐蚀性的力量。伤口处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甚至还在微微冒着气泡，散发出与蚀魂魔气略有不同、但同样令人厌恶的阴邪气息。
“不是寻常海兽或修士所为。”苏晚晚淡淡道，“小心，这雾里，有东西。”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船体左侧的浓雾突然一阵剧烈翻滚，一道粗壮的、布满吸盘的惨白色触手，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破开水面，带着腥风，猛地卷向船上一名靠边的亲卫！
那触手速度快得惊人，其上覆盖的黏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更带着一股扰乱心神的精神冲击！
“小心！”石岳暴喝，拔刀欲斩。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那触手即将触及亲卫的刹那，一道凝练至极、仅有指头粗细、核心幽蓝的灰白气流，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了那触手的腕足根部！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如同热刀切油的声响。那看似坚韧无比的惨白触手，在被灰白气流点中的部位，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与活力，变得灰败、干瘪，然后如同被风化的岩石般，寸寸碎裂，化作飞灰消散！
而断裂处，没有一滴血液流出，只有一股精纯的阴邪能量试图逃逸，却被那灰白气流中蕴含的混沌与寂灭之意强行吞噬、湮灭！
【混沌煞魄】！苏晚晚甚至未曾移动分毫，只是屈指一弹。
那名被袭击的亲卫惊魂未定，连忙抱拳：“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石岳等人也是心中骇然，他们知道王爷实力深不可测，却没想到对付这等诡异邪物，竟如此轻描淡写，那灰白气流中蕴含的毁灭性力量，让他们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无妨。”苏晚晚目光依旧平静，望向触手袭来的方向。她的神识已然锁定了潜藏在水下的那个庞然大物。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形似章鱼却生着无数惨白触手的怪异海兽，其头颅部位，镶嵌着一颗不断蠕动、散发着浓郁阴邪气息的黑色肉瘤，方才那腐蚀性的力量与精神冲击，正是源自于此。这海兽的气息，已然达到了金丹初期的层次，而且其力量属性，与“暗夜之眼”的蚀魂魔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显然是受到了污染或改造。
“吼——！”
似乎是感受到了同类的死亡与威胁，浓雾深处传来一声充满暴虐与痛苦的嘶鸣，海水剧烈翻涌，更多的惨白触手如同狂舞的魔蛇，从四面八方破水而出，朝着铁木海船疯狂抽打、缠绕而来！同时，一股更强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潮汐，席卷向船上众人！
“结阵！守护王爷！”石岳怒吼，四名亲卫瞬间背靠背结成一个小型战阵，真元连成一片，形成一道淡金色的光罩，勉强抵挡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冲击与触手的物理攻击。但他们修为毕竟有限，光罩在触手的疯狂抽打下剧烈摇晃，岌岌可危。
苏晚晚眉头微蹙，这海兽的实力不算太强，但其盘踞在此，显然是受人驱使，目的便是阻拦乃至消灭所有试图靠近灵枢的探索者。不能在此过多纠缠。
她向前踏出一步，无视那狂舞的触手与精神冲击，周身一股无形的场域悄然展开——化域境神识领域！
领域之内，迷雾退散，水流平复，那狂暴的精神冲击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消弭于无形。那些抽打而来的触手，在进入领域范围的刹那，速度陡然减缓，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
与此同时，苏晚晚并指如剑，对着那海兽潜藏的方向，凌空一点。
“寂灭。”
一道凝练的混沌煞魄剑罡，无声无息地射出，无视了海水的阻隔与触手的拦截，直接穿透了那海兽头颅上的黑色肉瘤！
“噗！”
肉瘤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猛地炸开，浓郁的黑色邪气疯狂涌出，试图污染周围的海水。然而，混沌煞魄剑罡轰然爆发，灰白色的光芒瞬间将那海兽庞大的身躯连同逸散的邪气一同吞没！
没有挣扎，没有惨叫。光芒散去，那巨大的海兽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在原处留下一个缓缓旋转的小型漩涡，以及一股被彻底净化后的、精纯的水灵之气。
迷雾似乎都因此淡薄了几分。
四名亲卫看着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久久无言，对苏晚晚的敬畏已然深入骨髓。
苏晚晚收回手指，感受着那被净化的水灵之气，目光却更加凝重。这海兽是被人为改造控制的，手段阴邪，与鸦祭司、七杀星君等同出一源。看来，“暗夜之眼”果然已经插手此地，而且布置下了不止一道防线。
“继续前进。”她语气不变，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海船再次启航，穿过这片刚刚经历战斗的水域。越往深处，雾气中的那股阴邪气息似乎越浓，示警之感也越发强烈。沿途，他们又发现了数处战斗痕迹，有修士的，也有各种被污染海兽的残骸，显然之前抵达的探索者们，在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雾气陡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纯粹的乳白色，而是开始泛起点点微弱的、如同星屑般的蓝色光点。同时，一股磅礴而温和的生机之力，如同春风般拂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右足”灵枢，近了！
然而，就在这片蓝色光雾的核心区域，一场激烈的争斗，正在进行。
只见三艘造型各异的灵舟，正呈品字形，围攻着中心处一座仅仅露出海面数尺、通体由某种蓝色晶石构成的微小礁岛。礁岛之上，隐隐有一道柔和的蓝色光柱冲出海面，没入上方的浓雾之中，那便是之前望海城看到的异象源头，也是“右足”灵枢力量外泄的显化！
那三艘灵舟，一艘装饰华丽，船身雕刻着碧波浪花纹，桅杆上悬挂着“碧波”旗帜；一艘形制古朴，通体漆黑，船首像是一只狰狞的鬼头，气息阴森，不知来历；最后一艘则较小，但速度极快，船体闪烁着风系符文，似乎是某个擅长速度的宗门或家族所有。
此刻，这三方势力正各施手段，试图突破礁岛周围一层看似薄弱、却韧性极强的蓝色水幕结界，同时也在互相提防，不时有法术、飞剑对撞，爆发出绚烂而危险的光华。
“碧波阁，幽冥海，御风宗……都来了。”石岳看着那三艘灵舟的标识，低声说道，脸色凝重。这三方，无一不是东海有名的势力，尤其是碧波阁和那来历神秘的幽冥海，皆有元婴老祖坐镇，实力强横。
苏晚晚的铁木海船悄然停在战场边缘的迷雾中，并未立刻介入。她目光扫过战场，最后落在了那座蓝色晶石礁岛上。她的神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层蓝色水幕结界，正是“右足”灵枢本能散发出的守护力量，纯净而强大，绝非轻易能够破开。而灵枢本身，似乎正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力量外泄，才引来了这些觊觎者。
“他们破不开这结界。”苏晚晚淡淡道。以这些人的力量层次，若无特殊手段或机缘，根本不可能强行突破灵枢的自我保护。
她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那艘幽冥海的鬼头灵舟。从那艘船上，她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令人厌恶的阴冷气息，虽然极其隐晦，但与之前那被污染的海兽、与蚀魂魔气，同出一源！
“暗夜之眼”的人，果然混在其中！是隐藏在那幽冥海的队伍里，还是……幽冥海本身，就与“暗夜之眼”有所勾结？
就在苏晚晚观察之际，那艘碧波阁的灵舟上，一名身着水蓝色道袍、面容俊朗的中年修士，似乎是领队之人，朗声开口，声音在真元加持下盖过了法术的轰鸣：
“诸位！此地异宝显化，乃无主之物，然这结界坚固，我等在此争斗，不过是徒耗力气，让旁人看了笑话！不若暂且罢手，合力破开此结界，再各凭本事争夺机缘，如何？”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试图暂时联合众人之力。
那御风宗的小舟上，一名身材瘦小、眼神精明的老者嘿嘿一笑：“碧波阁的云涛道长说得在理，老夫没意见。”他们御风宗实力相对较弱，乐得先打破僵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艘沉默的幽冥海鬼头灵舟。
片刻后，一个沙哑、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从鬼头灵舟的船舱内传出：
“可。”
只有一个字，冰冷而简洁。
三方暂时达成一致，气氛稍缓，开始商议如何合力破界。
而隐匿在迷雾中的苏晚晚，嘴角却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合力破界？只怕是引狼入室，正中“暗夜之眼”下怀。他们或许正愁没有足够的力量强行干扰灵枢，如今有碧波阁和御风宗“帮忙”，倒是省事了。
她不能让他们得逞。
“石岳，你们在此等候，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苏晚晚吩咐道。
“王爷，您要……”石岳面露忧色。
“无妨，我去去就回。”苏晚晚话音未落，身影已如同融入雾气般，悄然消失在了船头。
下一刻，她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那片战场边缘，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礁石之后。周身气息完美内敛，与周围的迷雾、海水、礁石融为一体，即便是元婴修士，若不刻意探查，也难以发现她的存在。
她倒要看看，这“暗夜之眼”的棋子，以及这些海外势力，究竟想玩什么把戏。同时，她也需要寻找机会，与那“右足”灵枢建立联系。
东海的第一场真正博弈，就在这片被迷雾笼罩的诡异礁群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