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龙往南,山势还在延续,但渐渐没那么紧密。我一路沿着国道往下,路两边的树开始换成更宽叶的杨和柳,风也不再带着山里的冷意,多了点平原地带的柔和。
这一路上,村落散在道路两旁,房子不高,都是砖瓦结构,墙皮有的被日晒雨淋得发白或发灰。牛从田埂上一条小路上慢慢走过去,村里人站在院门口看,没人着急催它。越往南走,人气越是分散,可生活的气息反而浓。
再往南走,则进入了唐山地界。这里是迁安。
迁安的县城比青龙要热闹一些。街道宽,车流多,楼层也高。与山县那种慢节奏不同,迁安是工业地带,人来往走动更多,街面上做买卖的声音、货车来往的轰鸣,都明显带着一种向外生长的力。
刚到迁安,先去的是迁安博物馆。这里并不算旅游地,但能看得出这片土地的来由。博物馆里陈列着古城遗址的模型,还有铁矿石的展示柜。迁安是矿多的地方,铁矿曾经撑起过不少人的生活。柜子里摆着不同矿层里开采出的矿石样本,颜色深沉,摸上去有重量。
讲解员是位中年男人,声音不高但稳。他说:“咱迁安人不算外向,人多是实在的。以前矿上好,年轻人都去矿上干。后来矿不行了,就搞钢厂、搞加工。日子算不上富,可人有手艺,有力气。”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只是,老矿工的腰啊,腿啊,年轻时候不觉得,年纪大了就知道代价是什么。”
他说这话时,语气没多少起伏,可我能听出来那里面的沉。
离开博物馆,我沿着街往南走,到了一片老社区。老楼都是红砖砌的,楼梯间的墙上还贴着已经掉色的标语。楼下有人在修自行车,也有人在煤球炉上煮水。孩子在楼道口玩玻璃球,偶尔嚷两声,却丝毫不影响周围人的安静。
午饭是在一家普通的小饭馆吃的。菜没什么特别,豆角炖土豆、干炸鲜鱼,还有拌的家常凉菜。味道不算惊艳,却透着一股踏实。
吃饭时,老板娘坐在门口削土豆皮。我问她:“你们这儿的人是不是多半都出去打工?”
她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年轻人都外头,说大点城市挣钱。挣了钱过年回来一趟,带点东西,再走。我们留这儿的,日子就是这么过。”
说到最后一句,她停了一下,抬头看向街上,像是在看岁月,而不是人。
午后,我去了赵店子镇。
那里没有特别的景点可观。更多是田地和散落的村庄。春天的田刚开始翻土,农机在地里慢慢挪,人站在地头抽烟,看着地里的机器像看着自己长期相处的牲口。
我在一片麦地边停下,风吹过麦芽的声音细细的,不刺,也不亮。村口的树下坐着几个老人,在打“六十六”。牌打得不快,有人出牌前要想很久。旁边地上放着碗,碗里是刚打好的玉米糁子粥,一层薄薄的白气轻轻冒着。
老人看到我是外地人,问:“哪儿来的?”
我说:“一路南下,到哪算哪。”
他们笑了,有人说:“好啊,人能走走就走。我们这辈子,走得少,看的少。可心里头,还是想看看外头的。”
这话我听过很多地方的人说,可每回听,心里还是会被轻轻碰一下。
傍晚,我回到县城。迁安的夜不像大城市那样亮到不眠,也不像青龙那样暗到安静。它介于两者之间。路灯散在街边,光柔、不刺眼,像是刚好够看清回家的路。
我住的旅馆靠近一条小河。夜里站在窗边,看河边的人慢慢散开,最后只剩几盏灯倒在水面上。
我写下这一天的记录:
“迁安不是浮光的地方。这里的人不急不慢,却也不闲。他们的生活从土地到矿山,再到厂房,身体里都存着沉的力量。这里的风不大,人也不高声。但每一口呼吸,都有重量。”
写完,我把笔放下。
窗外,风把河面轻轻拂了一下,水面起了一圈细纹。
我知道,我还要继续往南。
脚步不急,但心已经再次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