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不再是刚才在革委会时的公事公办和刻意冷淡,而是换上了晚辈对长辈的恭敬和关切,声音也放柔了许多:
“伯父,伯母,这一路从京城过来,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你们了。
再稍微忍耐一下,等到了村里,一切就都安顿好了。玄子他……已经把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你们尽管放心。”
叶父和叶母闻言,都有些迟疑地抬起头。
叶父脸上更多的是茫然和一种不敢置信的谨慎,他看了看开车的郑源,嘴唇动了动,却没敢立刻接话。
叶母毕竟以前见过孙逸几面,眼神中多了一丝辨认和探究,但同样因为顾忌开车的司机,没有轻易开口。
孙逸立刻明白了他们的顾虑。
他笑了笑,特意用轻松的语气解释道:“伯父,伯母,你们不用紧张。这位是郑源,郑哥,是自己人,跟玄子也是过命的交情,关系好着呢。
在郑哥面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绝对可靠。”
他再次看向叶父,语气更加诚恳,甚至带着点自家人的亲昵:“叶伯父,我是孙玄的大哥,孙逸。
咱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遇到再难的事,只要咱们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听到孙逸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尤其是明确了司机是“自己人”后,叶父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瞬间松弛了一些,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酸楚涌上心头。
他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带着哽咽,连忙说道:“谢谢……谢谢你们!孙……孙副县长,我们这一家……真是给你们添了大麻烦了!
我们都知道,你们一家人都是好人,是天大的好人!可是……可是现在这个情况……”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核心意思却非常明确,带着一种深恐连累他人的惶恐:
“我们万万不能把你们家也拖下水啊!咱们两家的关系,能隐瞒就尽量隐瞒,千万不能因为我们家这点破事,影响到你们的前程,影响到孩子们啊!那我们的罪过可就太大了!”
这位曾经身居高位的军人,此刻放下所有尊严,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处境,而是尽可能不牵连亲家。
这份在患难中依旧为他人着想的品格,让孙逸心中肃然起敬。
孙逸连忙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故意带上了一点家常的嗔怪:
“叶伯父!您可千万别再叫我什么副县长了!这太生分了!您就叫我小逸,或者直接叫名字就行!
菁璇嫁到我们孙家,那就是我们孙家的人了,她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咱们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一家人之间,哪有那么多客套?哪有谁连累谁的说法?”
他为了让气氛更轻松,甚至半开玩笑地抬出了父亲:“您要是再这么客气,回头让我爹知道了,他非得认为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不懂礼数,拿着官架子,说不定真会抄起棍子打断我的腿不可!”
这番带着乡土气息的玩笑话,瞬间拉近了距离,冲淡了车内的沉重。
叶母在一旁听着,看着孙逸真诚而毫无芥蒂的表情,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她哽咽着,依旧带着担忧说道:“小逸……伯母知道你们的心意……可是,我们家的这个事,现在……太复杂了,水太深了……我是真的怕啊……”
“伯母,”孙逸收敛了笑容,神情郑重地打断了她,“您别再说‘怕’字了。这件事,不是您和我伯父两个人的事,也不是玄子和菁璇小两口的事。
这是我们老孙家,全家人一起做的决定!我爹,我娘,我,还有玄子,我们意见一致!既然把你们接过来了,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和安排。”
他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们就安安心心地在村里住下,把心放到肚子里。京城那边的是是非非,从你们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就跟你们没关系了,都过去了!
往后,咱们就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
在孙逸一遍又一遍、耐心而坚定的宽慰和保证下,叶父和叶母那如同被寒冰冻结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沉重压抑的心情也明显好转了许多。
他们回想起在京城最艰难的时刻,那些暗中伸出援手、为他们周旋说话的力量,当时他们就隐约感觉到,这恐怕都是看在自己那个看似普通、实则深不可测的女婿孙玄的面子上。
而当他们得知最终的下放地点竟然是孙玄老家所在的红山县时,心中更是确定,自己这个女婿背后的关系网和能量,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厚和可靠。
这份在绝境中看到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支撑着他们熬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与此同时,在后面那辆革委会的吉普车里,气氛则是另一种画风。
开车的司机是张主任精心挑选的心腹,嘴严,懂事。
而陪同的陈秘书,更是张主任的左膀右臂,深得信任。
陈秘书虽然不清楚叶家与孙玄具体是何种亲戚关系(张主任并未明说,只暗示需妥善关照),但他精于世故。
从张主任对此事异乎寻常的“上心”和“灵活”处理,以及孙逸副县长的亲自出面,他就敏锐地判断出,这几位“下放人员”背景不简单,与孙家关系匪浅。
因此,陈秘书的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没有像对待普通下放人员那样冷漠或训斥,反而显得颇为客气,甚至带着几分礼貌性的尊重。
“叶老,叶同志,路上还顺利吧?这天气是够冷的,车里还行吗?”陈秘书主动找话题,语气温和。
叶老爷子经历了大风大浪,虽然落魄,但气度犹在,他微微颔首,声音沉稳:“有劳陈秘书关心,尚可。”
叶大伯原本心情沉重,但见这位革委会的干部如此客气,也不好一直板着脸,便也勉强回应了几句。
陈秘书很会聊天,他避开了所有敏感话题,只是聊一些路上的见闻,红山县当地的风土人情,甚至还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趣事。
他说话很有分寸,既不让对方感到被冒犯,又巧妙地活跃了车内的气氛。
一来二去,叶大伯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开始和陈秘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