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逸闻言,立刻明白张主任这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放松,并且暗示需要“表示”。
他连忙收敛了脸上的急切,顺着话茬笑道:“张主任您还真说对了,您这茶叶,确实……味道差了点意思。
您放心,回头我一定让我弟弟孙玄,给您弄点真正的好茶送来,保证您满意!”
张主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那我可就等着孙玄同志的好茶了!哈哈!”
两人心照不宣地完成了这次“交易”的暗示,气氛轻松了些许。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名革委会的干事推门进来,恭敬地对张主任汇报道:“主任,叶家那四个下放人员的手续都已经办完了。
您看,是现在就安排他们下到村里去,还是……先在咱们委里的学习班关两天,突击改造一下思想?”
这干事的话带着这个机构特有的思维惯性,认为对于“下放人员”,先来个下马威是常规操作。
张主任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微怒,他眉头一皱,呵斥道:“胡闹!你有没有点脑子?
关在咱们这里,吃喝拉撒谁管?还得派人看着!你没看见那四个人里头有个老爷子吗?
年纪那么大了,万一在咱们这儿冻着了病倒了,出了点啥意外,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到时候上面问起来,你怎么交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洞察先机”的精明,继续说道:“再说了,你看看这几个人,以前那身份地位,是一般人吗?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咱们革委会,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别瞎掺和!赶紧把人送走,送到下面村里,让他们该劳动劳动,该改造改造,眼不见心不烦!”
那干事被张主任连珠炮似的训斥说得一愣一愣的,连忙点头称是。
张主任似乎思考了一下,做出了“最终安排”,他看向孙逸,语气带着商量的意味,但眼神却传递着确定的信号:
“孙副县长,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委里呢,就让陈秘书陪同你一起,把人送到下放的村子,把交接手续走完。
也算是我们革委会高度重视,流程规范嘛!本来我应该陪你下去一趟的,但这手头确实还有点紧急工作要处理……你看?”
孙逸立刻领会,这是张主任在给他创造最便捷、最不受干扰的护送条件。
他连忙站起身,客气地回道:“张主任您太客气了!您工作繁忙,哪能劳您大驾亲自下去。
有陈秘书陪同,走个过场,把程序走完就行了。
说实话,这大冷天的,我也想赶紧把他们送到地方,咱们大家都省心省事,早点完事早点回来。”
“好!好!孙副县长能理解就好!”张主任脸上露出“达成一致”的笑容,随即对那还站着的干事吩咐道: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孙副县长的话吗?赶紧去安排!让陈秘书准备好,马上出发!”
“是!主任高见!我这就去办!”那干事佩服地看了张主任一眼,觉得领导考虑得就是周全,既符合规定,又避免了麻烦,立刻转身出去安排了。
有了张主任的明确指示,革委会这边的效率极高。
没过多久,所有流程就走完了。孙逸和张主任一起下了楼。
革委会大院裡,两辆汽车已经发动待命。
一辆是送孙逸过来的县政府吉普车,司机正是郑源。
另一辆则是革委会的车辆,旁边站着笑容可掬的陈秘书。
能出动汽车送下放人员,这又是张主任的“神来之笔”。
他的理由是:“天气严寒,叶家那个老爷子年纪太大了,万一在路上冻出个好歹,死在半道上,咱们谁也没法向上面对交代。
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用車尽快送到地方为好,也显得我们工作细致负责。”
这番说辞,既体现了“人道主义关怀”(虽然是出于怕担责任),又彰显了革委会工作的“严谨性”,再次让下面的人觉得张主任处事老辣,面面俱到。
这也是张主任能在敏感位置上坐稳,并且能将手下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原因之一——他总能找到符合当下语境和政策的、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理由,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本质上,他内心深处仍保留着一份良善和底线。
张主任走到已经站在车旁的叶家四人面前,又最后“表演”了一番,他板着脸,语气严厉地训诫道:
“到了下面村子,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深刻反省,积极参加劳动!要是敢耍滑头,或者闹出什么幺蛾子,随时把你们拉回来严加看管!听见没有?!”
叶家四人低着头,沉默以对。
张主任这才转向孙逸,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孙副县长,那这边就交给你和陈秘书了。务必尽快把人安全送到指定地点,完成交接。”
“张主任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孙逸也配合着严肃表态。
随后,孙逸对叶家众人故意提高了音量,用一种不耐烦的、符合当下对待“下放人员”态度的语气喝道:
“还磨蹭什么?两个人一辆车,赶紧上车!别耽误时间!”
叶家四人依言,默默地、动作有些迟缓地分别上了两辆吉普车。
叶老爷子和叶父上了一辆车,叶母和叶大伯上了另一辆。
孙逸跟张主任最后挥了挥手,然后也钻进了郑源开的那辆吉普车副驾驶位。
“出发!”孙逸对郑源说道。
两辆吉普车发出一阵低吼,驶出了革委会大院,朝着县城外的孙家村方向开去。
张主任站在院子裡,看着车辆远去,脸上那层严肃的伪装才缓缓褪去,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出戏,总算是顺顺利利地唱完了前半场。
而孙逸坐在飞驰的车里,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
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驶离了县革委会那令人压抑的大院,汇入了县城略显冷清的街道。
直到拐过一个弯,将革委会的建筑彻底甩在身后,车内那种无形的、公式化的紧绷气氛才似乎缓和了一丝。
孙逸坐在副驾驶位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挺得笔直的腰背也微微放松下来。
他转过头,看向坐在后排,依旧神情拘谨、带着惊魂未定之色的叶父和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