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断头真相的倒影
头痛。
旅行者们感觉象是有人在用钝凿子一下下敲打他们的太阳穴。
有种体力值下降的错觉。
三人之中,魔法师越橘最先恢复意识,不是因为光一一这地方根本没有窗户一一而是因为潮湿石墙渗出的寒意,这冰冷的温度正在通过单薄的旅店睡衣钻进他的骨头。
越橘动了动,才发现手腕和脚踝都被粗糙的绳索捆看,自己绑在一张沉重的木椅上。
在另外两把椅子上,连武和嘉德丽雅也正以同样的姿势歪斜看,尚未完全清醒。
空气里有股陈年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唯一的光源来自房间中央一张铁桌上摇曳的油灯,灯影投在墙壁上,仿佛无形的幽灵宝可梦在沉默嬉戏。
灯旁站着一个人。
身形高挑,裹在一身剪裁完美的漆黑礼服里,银灰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正是昨天才在王宫里见过的黑月伯爵一一达克姆·勒克莱尔。
在这间和勤见厅旁办公室截然相反的房间里,他背对着旅行者们,正用一块白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看一柄匕首,刀身在灯光下泛看阴冷的光泽。
越橘认得这把匕首一一那是连武从不离身的贴身武器。他心中一凛,这才注意到不远处那张锈迹斑斑的铁桌上,正杂乱地堆放着他们三人所有的随身物品:法杖、行囊、护符一切都被搜刮殆尽。
“醒了?”
勒克莱尔没有转身,低沉的声音象是在葬礼上致悼词。
“希望我的手下没有太过粗鲁。不过考虑到当前事态的严重性,些许不适想必是可以谅解的。”
“这、这是什么地方?”连武也苏醒过来,他才稍一用力挣扎,粗糙的绳索就已深深陷进手腕,“我们不是才刚在酒馆附设的旅店里睡下吗?为什么会被绑到这里?”
勒克莱尔终于转身,将盗贼的匕首轻轻放在铁桌上,与连武的其他备用武器并排陈列。金属相触,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什么地方?”伯爵重复道,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一个问话的地方。一个不需要阳光,也不会有无关人等打扰的地方。”
他步到旅行者们面前,俯下身,冰冷的目光像手术刀一般。
“至于为什么这应该由我来问你们。昨天,你们是最后一批见到雨果十六世陛下的人一—在他生前。”
“生前你把雨果写死了?”一旁的连武瞪大眼晴。
勒克莱尔眉头起:“我们的国王并非书页间的角色,但他确实已经失去了生命一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们只是去”刚刚睡醒的嘉德丽雅试图开口,声音因刚醒来而沙哑。
“一一去求情,为了那家微不足道的酒馆。”勒克莱尔打断她,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多么感人。然后呢?陛下仁慈地答应了你们的请求,你们就离开了。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
他直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在狭小的空间里步。
“但是,故事并没有结束。你们离开后,陛下一直没有呼唤守在外面的园艺师山德和侍卫。起初,没人觉得异常,陛下偶尔会沉浸在花园的宁静中—直到时间流逝得超出了常理。当山德终于鼓起勇气,带着侍卫们进入花园时———”
勒克莱尔停顿了一下,房间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啪声。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危险一“他们发现陛下倒在那棵最古老的果树下。鲜血染红了树根周围的泥土。而他的头“—不见了。”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
“也就是说我们前脚刚走,雨果十六世后脚就被杀了还被砍了头?”盗贼咧了咧嘴,表情介于荒谬与骇然之间。
“可怜的国王,安息吧。”武僧忽然想起自己的角色定位,双手被缚的她闭上眼睛,微微顿首表示哀悼。
“唉。”勒克莱尔发出一声混合着无奈与怜悯的叹息,“看来诸位尚未认清眼下的处境。”
他修然转向三人,目光锐利如正在俯冲狩猎的大比鸟“现在,回答我。在你们‘离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又是为了什么,割下了国王的头颅?”
“不不不,我们绝对没有行刺国王!”连武急忙辩解,“再说当时在场的又不只我们几个,他们都能作证啊!”
“没错,还有酒馆的女招待和露娜。”武僧嘉德丽雅补充道,“后者不还是你黑月伯爵的直属下属吗?”
“那位酒馆老板的女儿正在别处接受问询,一听说陛下遇害就直接吓晕了过去。至于露娜——”
勒克莱尔的表情愈发阴沉“自昨日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这名下属。西尔维娅绝无可能杀害陛下,她没有任何动机。依目前情势判断,嫌疑最重的,正是你们这三位最后面见国王的“旅行者”。”
“严格来说,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雨果十六世的,应该是那个杀害他的凶手才对。”
越橘冷静地指正道。
“前提是一一凶手确实不是你们之中的某一位。”
勒克莱尔伯爵依然维持着严峻的脸色一“从你们离开花园到园艺师发现尸体,中间不超过两小时。而在这段时间里,除了你们三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进出过花园。”
“也就是说,这是一起‘密室杀人’事件?”魔法师挑了挑眉,抛出这个未来文学中的术语。
“密室?什么是密室?”
这位古合众时代的权臣显然无法理解后世的类型文学概念,但他依旧迅速领会了这个词语的内核含义一“不过,当时的花园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一个无人能随意进出的封闭空间一一就象此刻这间被紧锁的黑屋一样。除了你们这几个最后离开的人,不可能有他人潜入。”
“这说不通吧!”
眼看嫌疑即将钉死在自己身上,连武急忙反驳一“王宫花园可不止我们离开时的那一个出口!对了,还有露娜带我们进去的那条密道一这‘密室”明明有两扇门!杀害国王的凶手完全可能从那个无人看守的出口逃离现场。”
“哦?你是指你们潜入花园时所用的那条暗道?”
勒克莱尔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王宫内几乎每个重要场所都设有类似的逃生信道,花园若是没有反而奇怪。此事除陛下与我等少数近臣之外无人知晓。况且”
他话音一转,带看不容置疑的笃定一“你们应该也清楚,我的办公室窗口正对那条暗道的必经之路。若真有人经过,我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那终究只是一扇窗户吧?”越橘插话道,“您的双眼终究不是电子监视器,办公时也不可能时刻紧盯窗外。若是有人俯身从窗框下悄然潜行,也未必不能巧妙地避开您的视线吧?”
“你以为,我既然已经知晓那条密道的存在,就会不派人仔细勘察吗?”
勒克莱尔的指节重重叩在身旁的铁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亲自查验过信道内的足迹,也审慎地检查了暗道的每一处出入口。所有痕迹都明确显示一一只有一队人曾走向花园,却没有任何人从那里离开。”
“但我们同样没有任何理由刺杀国王,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越橘冷静地反问。
“这正是我要问你们的问题一一你们究竟为何要刺杀陛下?”
伯爵再次拍击桌面,震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曳一“是因为魔法师毕业后遭受排挤,因而对王国心怀怨恨?还是盗贼见财起意,贪婪地对陛下图谋不轨?又或是武僧听信了那半吊子预言师的胡言乱语,一心要清除所谓‘附身国王的邪龙’?”
他嘲讽地笑了笑一“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可完全无法判断啊。”
“你知道我们的事?”嘉德丽雅凝视着伯爵,怀疑地问道。
“这个王国境内发生的大部分事情,我都略知一二。’
黑月伯爵轻描淡写地回应。
“既然如此,阁下当初为何还允许我们进入王宫?”越橘敏锐地抓住关键,立刻反问。
“这是我的失策,因此我也有责任弥补过错。”
勒克莱尔沉痛地闭了闭眼一“我本以为,你们虽然有动机,却不至于愚蠢到对国王不利。而即便在你们初次觐见时,我也在陛下身边布下了暗哨与卫兵一一谁料,你们竟在那时故意按兵不动,偏偏要等到离开王宫后再次潜入行凶。而我却因一时松懈未能及时阻止—-铸下了大错。”
“可我们真的没杀死国王,你看我们身上连血迹都没有呢。他不是被斩首了吗?那鲜血总该溅得到处都是吧?”
“三位都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闯荡过不少险境。”勒克莱尔冷冷道,“对你们而言,想不沾血迹地取人性命,方法实在太多了。”
他的指尖划过铁桌边倚靠的法杖一“魔法师,你既然以优异成绩从魔法学院毕业,至少掌握过[风刃】吧?之类无需接触便可伤人的技艺吧?至于盗贼—”
伯爵的目光转向连武。
“那确实有些困难。”勒克莱尔伯爵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
“但你的随身物品里还有这个。”
他从铁桌上拈起一卷看似普通的丝卷,细丝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这种道具看似纤细如丝,实则强度可以媲美粗铁线。只需将这个东西交缠在被害者的脖颈之上,然后猛然发力,便可以轻易地让人头落地一—”
宫廷伯爵比划了一个勒人脖子的动作一“花园里有一处喷泉,等到犯下罪行之后,你可以轻松惬意地在那里清洗丝线上的血迹。”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连武激动地再次挣扎起来,捆住手脚的绳索变得更紧了。
“当然,比起单人作案,我更倾向于诸位是合谋行事。这样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罪责反倒轻些,不是吗?”
勒克莱尔摇了摇头,把面容藏进阴影之中“我的密探为了保护国王而遭遇毒手,酒馆的服务生则因为自睹可怕的景象而丧失神志一一想必,这就是诸位策划的‘完美犯罪”吧。”
“杀完人跑回旅馆闷头睡觉,这算什么完美犯罪。”嘉德丽雅不屑地撇了撇嘴。
“勒克莱尔伯爵,不必再虚张声势了。”
就在气氛愈发紧绷之际,越橘忽然用一种近乎轻快的语气开口,瓦解了伯爵步步紧逼的攻势。
“你应该是在吓嘘我们吧?如果阁下真心认定我们就是弑君凶手,那此刻早该将我们明正典刑了,又何须大费周章地在这里审讯呢?”
魔法师扭了扭被捆得发麻的身子,换了个稍舒服些的姿势一“从案发下午到如今-就算按午夜十二点算吧,虽然不过半天,但对几乎执掌一国权柄的您而言,也足够做很多事情了。而您,却拖到此刻才把我们抓过来,这说明一一我们这些“嫌犯”,并不是您的首要目标,而是无奈之下的最后选择。我说得可对?”
黑月伯爵陷入了沉默。
越橘的推测,显然正中靶心。
“头。”嘉德丽雅忽然出声。
如果凶案现场真的如勒克莱尔所言是个完全封闭的密室,那么此刻还有一个最显而易见的问题悬而未决。
“你说国王的脑袋已经消失不见,说明你在现场并没有找到那东西吧?否则你应该会说国王身首异处地死在现场,而你却说,雨果的头不见了。”
“那么请问。”
武僧凝视着黑月伯爵的眼睛“这颗至关重要的头颅—到底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