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四口言谈的枝桠
“这样一来,时间线就完全捋顺了呢。”
在黑眼鳄酒馆临时腾出的房间里,旅行者们听完了勒克莱尔的叙述。
魔法师越橘若有所思地点头一“造访黑眼鳄酒馆后的第二天,我们进入王宫之后,伯爵你因为看到了露娜的存在而安排替身登场。而这时,真正的国王得知了我们正在调查大胡子的事情,决定临时更改计划,要把我们污蔑成暗杀弑君的凶手意图灭口。为此,他故意下令让王宫的卫兵包围酒馆,试图引诱我们和艾米莉这些知晓大胡子存在的人,再次进入王宫,他计划在那之后把我们引向即将发生凶杀事件的花园。”
“只是那个国王却没料到,露娜带我们走了原本应该只有国王和伯爵才知道的暗道,绕过他的监视,直接见到了替身。”
盗贼连武接过话头一“由于这个变量,真国王并不知道我们一行人进入花园的具体时间,可能还以为自己的计策未能奏效一毕竟包围酒馆的卫兵没能将我们引入王宫,栽赃计划自然落空。但真正让计划彻底失败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国王袭击替身时的大意失手。”
“国王反而被替身用这根权杖狠狠地砸晕了呢。”
武僧嘉德丽雅双手在身前交叠,做出一个持杖挥击的姿势——
“从替身当时在我们面前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通过我们提供的信息,猜测到了真国王的谋杀计划。替身在真国王回归之前就已经被伯爵幽禁了起来,或许直到他确认有人以国王的命令指挥卫兵之后,才明确意识到了真国王的回归。”
“而这个替身在打晕国王之后,并没有慌不择路地选择逃跑—一毕竟当时伯爵就坐在办公室里,整个花园呈现封闭的密室状态,要是逃跑应该马上就会被抓吧。”
越橘似笑非笑地看向黑月伯爵,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一“于是,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与昏迷的国王互换了衣物,然后以真国王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到你的办公室窗前,用你再熟悉不过的语气颐指气使,把你调离房间。随后便独自留在室内,用斧头完成了对真国王的斩首。”
魔法师瞥了眼放在勒克莱尔手边的酒桶。
“说起来,还有个问题我一直搞不清楚。理论上,替身应该没有途径得知真国王杀死替身的后续计划才对。为什么他能知道园艺斧和伪装血迹的事情?又为什么能在逃脱之后,如此迅速而又自然地推起板车、在王都各处传唱童谣一他后来的那抹大胡子又是怎么来的?”
“总不会全是推理出来的吧?”连武闷声插话,“可别告诉我,那替身进宫前原来是个私家侦探,这可一点也不好笑。”
“不,事情比你们想象的简单。”
勒克莱尔终于开口一“应该是他在换衣服的时候,在陛下的怀里看到了那张计划表。我过去是国王的书记官,所以他习惯性地让我做了份备忘录。至于假胡子————那是陛下自己带进王宫的。在民间流浪时,他似乎经常用类似的道具伪装相貌。”
屋内顿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看来众人还是低估了真国王雨果十六世在愚蠢这方面的造诣了。
隔了数秒,越橘终于摊开双手,朝勒克莱尔做了个任君处置的手势一“所以说,杀死国王的凶手,就是国王的替身——也就是我们见到的那位雨果十六世”。考虑到他是在遭受国王偷袭后的被迫反击,徜若死者不是一国之君,这案子最多算个正当防卫。
魔法师顿了顿,眼睛微微眯起一“那么,勒克莱尔伯爵,既然我们已经把真相理清了,您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又准备如何向国民解释国王之死呢?”
勒克莱尔挑起一边眉毛。
“你们觉得呢?”他反问,“你们找回了国王的头颅,有权提出建议。当然,我会考虑是否接受。”
“那就直接公布真相吧。”唯恐天下不乱的越橘直接大胆建言,“即便是平民百姓,也应该有知晓真相的权利,是吧?”
“容我提醒各位。”勒克莱尔的语气透出几分倦意。
“一个即将倾复的国家的摄政大臣,是付不出令人满意的酬金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一国王那些荒唐事是绝不能公之于众的。要是让民众知道他们过去四年的国王不过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乡野村夫,这国家最后一点威信也将荡然无存。
“那就按原计划,拿亲王开刀如何?”连武顺势开口。
反正是游戏设置,他并不纠结,纯粹从实用角度出发一“您不是之前想借这个机会扳倒国王的叔叔吗?如果能顺便提高我们的报酬,之前的提议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矛盾?谈不上。”
勒克莱尔耸耸肩说道,语气平静。
“毕竟我对摄政大臣这个头衔没什么留恋。既然雨果陛下没有子嗣,从旁系中挑选继承人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说实在的,把权力让渡给亲王那边或许对王国更有利点。毕竟在国王驾崩后,王室确实需要一支有实力的宗族来稳定局面。”
“更加不利的是,亲王在地方上根基深厚,身边的护卫也有不少。即便我们把弑君罪名安在他头上,王宫也没有能力立即将其绳之以法。这么做不仅无法削弱他的势力,反而还会让双方结下不必要的死仇。”
“那你当时为什么提议这个?”越橘这次真的吃惊了。
“因为那时我以为陛下还活着。”黑月伯爵淡淡地说道。
“如果陛下真的逃出了王宫,那么一向凯觎王位的亲王就是他最大的威胁一毕竟一个国家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国王。所以,即便是虚张声势,我也必须在亲王心里种下国王绝对已经死亡”的暗示。”
“就象是替身带着还没死的国王,出现在你面前时那样呢。”嘉德丽雅玩味地颔首,“越是大张旗鼓地防备一件尚未发生的事,对方就越容易下意识认为这件事必然发生。”
“我就搞不明白了,你这样一个聪明人,为什么偏偏对雨果十六世那个家伙忠心到这种地步。”连武忍不住向前倾身。
虽然真国王雨果十六世,自始至终只以头颅的形式在旅行者面前出现过,但仅凭众人在旅行一路上的见闻,就足以看出他是一个多么愚蠢、疯狂、自我中心主义的家伙。
盗贼直视着勒克莱尔的眼睛:“您难道不明白,辅佐这样一个昏庸的君主,实际上等同于是在亲手将这个国家推向坟墓吗?”
“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他抬起头,眼神坦然得令人不安。
“但我并不是一个那么聪明的人。在昔日的同僚中,我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若说我身上有什么看似智慧或远见的地方,那完全是在陛下所赐的职位上历练所得—一简单来说,我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恰恰是由于那个人的昏聩无能。”
男人苦涩地笑道—
“一个英明的国王,不会象抽签般随意挑选书记官,更不会一时兴起,就将整个王国交到他手中。那个人或许对于别人是自然灾害一般的混蛋,但在这世界上,唯独只有我,不能对这个混蛋指责些什么。
“虽然与史书上那些伟岸的君臣佳话截然相反,但这确实就是知遇之恩—
我不能不报答,不能不对那个人的困境无动于衷,不能不————去做那个疯子唯一的盟友。”
嘉德丽雅突然插话,提及了一个与当下毫不相干的名字。
“所以,哪怕明知是那个国王的胡闹,你也要协助他的行动?”连武粗重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我已经尽我所能地将影响降低到最小了。”勒克莱尔的目光黯淡下来,”
然而还是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呵,你竟然把那个国王视作朋友,真是有意思。”越橘嗤笑一声,“既然如此,你对杀害国王的那个替身怀有恨意吗?”
“自我防卫,人之常情。我并不恨他。”伯爵摇了摇头。
“我这个协助谋杀的从犯,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失手没能杀害的无辜者心怀恨意呢?况且,严格来说,他的这一生是因为我而扭曲的,得知他能重获自由,我心底反而隐隐感到释然。”
“既然不需要追究凶手,那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越橘突然话锋一转——
“勒克莱尔,你确定整个王宫里,只有五个人亲眼目睹到国王的死亡吗?”
黑月伯爵茫然地点头。
“那你能确保————以和平方式让他们保持沉默吗?”魔法师接着追问。
“可以,我在软禁他们的时候,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那这就好办了。”越橘模仿着某人的样子打了个响指。
“我们不如就让雨果陛下————因病驾崩吧。这样一来,谁都不需要付出代价,还能让王国多保持一段时间的安宁。”
“这不可能!”连武立刻摇头道,“因为那个替身的童谣,整个王都都已经知道国王头被人砍的事情了。”
“但那只是一则民间流传的童谣不是吗?而且恰恰正是这则谣言帮到了我们。”
越橘双掌搭起,指尖轻轻相触“如果我们想要伪造一个假象,我们需要为自己提供一堆证据,一个一个地说服所有对此产生困惑的质疑者。但现在——我们只需战胜一首童谣。”
“原来如此,又是同样的把戏么?”武僧的嘴角浮现出心领神会的笑意。
“正是。越是拼命掩盖某件事情,人们就越容易相信那件事反面。”越橘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不过在开始表演之前,我们不妨先清点一下道具。”
魔法师的手指依次点过同伴一“盗贼的易容],武僧的[医学]专精,魔法师的修复]法术——只要有任何一项能通过点数判定,我们就能得到一具完整”的遗体。”
“是啊,还可以这样!”勒克莱尔眼中突然亮起了理解的光芒,“到那时,无论是亲王还是贵族,都会接受我们提供的————另一种真相!”
门两日之后,新的流言在王都传开,只不过这一次,它得到了那些曾亲眼觐见过国王遗体的贵族们的佐证。
陛下—一如今该称先王了—一的头颅依然安分地待在他的脖颈上,只不过状况远谈不上体面。
他的面容灰败得象是被烟熏过的墙皮,临终时的表情过于扭曲,以至于凝固成了一种近乎滑稽的狰狞。
官方的说法是死于疾病,如果牙疼算疾病的话。或者说死于手术,如果拔牙算手术的话。
根据流传最广的版本所述一几天前,三名异乡人经过勒克莱尔伯爵引荐入宫。他们自称是牙医大夫,掌握着缓解牙痛的祖传秘术。国王最初被他们那些骇人的手术器具吓退,但剧痛终究还是战胜了理智,他再次召见了这些“医生”。
由于手术需要充足的光线。这些异乡人们用透镜将花园里的阳光折射,照进勒克莱尔伯爵那间位于王宫深处的办公室。按照计划,他们要将那颗被甜食腐蚀、导致牙龈溃烂的坏牙从陛下牙槽中拔出。
手术的结果众所周知。然而,国王的离世并非源于手术的失败一事实上,那些布满蛀洞的牙齿直到贵族们前来觐见时,表面上依然维持着完整的形态。
这也正是王宫至今尚未对那群旅行者发出通辑的原因。
事故的真相是—一在异乡人的铁钳尚未触碰到国王牙龈的那一刻,雨果十六世陛下便已经因极度的惊恐,叠加长期不健康的饮食习惯,猝然辞世。
他临终时的失禁是如此严重,以至于伯爵的那间办公室不得不进行彻彻底底的清扫。
目睹了这一幕的三位宫廷医师自知难逃一死,于是仓皇出逃。
为了掩饰当日进宫的行踪,他们沿途散播“国王遭到斩首”的谣言。而或许是在那天受到了花园里园艺工具的启发,其中的那个大胡子医师编造了那首如今家喻户晓的童谣。
这个有头有尾的宫廷秘闻,显然比什么头颅不翼而飞”要可靠多了。
更何况,已经有曾为国王诊治的退休御医出面作证,确认了陛下长期受牙病困扰,近年来的征状更是急剧恶化。这也解释了,为何勒克莱尔没有在第一时间公布国王驾崩的死因—一毕竟比起被刺客斩首,因为看牙医受惊失禁而死实在太过难堪了。
因为这起事故,向国王引荐牙医的黑月伯爵勒克莱尔主动引咎辞职,退隐田园。然而,那三位落荒而逃、四处散播谣言的“医生”,却并未受到任何追究。
毕竟时至今日,早已无人愿意为那个荒唐的雨果十六世陛下鸣不平了。
取代黑月伯爵勒克莱尔的地位、跻身新晋权臣的那位亲王,或许还暗自感激那三个外乡人。
这位先王亲叔叔如今辅佐的,是一位据说曾被先王认作义女的侄女一亦即国王妹妹的小女儿。
不过,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亲王大人之所以选择这个毫无根基的外姓女孩,无非是因为其便于掌控罢了。
她不过是亲王通往王座的一块跳板,一场精心策划的权力过渡。
这位在过去就因与先王同名而屡生龃龉的亲王,如今正在野心勃勃地,准备将自己的名字正式改为雨果十七世,成为这个王国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君主。
o
而与此同时,那三位对朝堂风云一无所知的“外乡牙医”,此刻却既未仓皇逃窜,也没有银铛入狱,反而心安理得地坐在黑眼鳄酒馆提供的高级旅馆里,品尝着曾经专供给王室的陈年苹果酒。
他们的行囊被酬金换来的道具与药剂塞得满满当当。
由于这次任务鲜少兵戎相见,角色的属性点数增长有限,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倒也算得上数值平衡。
“说起来,还有一个问题我没想明白。”
在苹果酒的果味芳香之中,武僧嘉德丽雅突然放下酒杯“露娜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之前城门有卫兵把守,至少那时候露娜还没出城吧。”盗贼连武挠着头,他对这个问题也同样一头雾水,“可我们在城里也完全没看到那家伙。”
“这算什么,还有更多奇怪的地方呢。”
魔法师越橘扳着手指,开始点数起来一“露娜既是勒克莱尔的密探,也是替身雨果的御前侍从,最后被真国王调派到花园当园艺师—一这家伙的身份未免也太复杂了点。
“更蹊晓的是,露娜竟然莫明其妙地差点戳穿了国王的身份一只通过仅仅一次见面!这可是连勒克莱尔都做不到的事情,而此后,其人竟然也没有遭到除了真国王调任之外的任何叼难。
“还有这家伙明明表现得很愚蠢,却仅仅在花园里呆一个月,就发现了连山德都不知道存在的密道——甚至还毫无忌惮地带着我们穿过了那里—一露娜到底是何方神圣?”
“还有最重要的那个疑点。”连武压低声音——
“就是替身雨果最后让露娜带苹果酒的那件事,要知道真国王是在勒克莱尔的办公室内被分尸的,而他的头颅却最后被发现在黑眼鳄酒馆的阁楼,那桶排干了苹果酒的酒桶里——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是露娜在和我们分别之后,又带着酒桶返回了王宫,在那里倒空苹果酒,然后把国王的头藏在酒桶里带走了吗?”嘉德丽雅问道,把目光投向越橘,“替身雨果对露娜的暗示,其实就是命令这个部下去给他带苹果酒来?”
“可这又是怎么做到的?”越橘眉头紧锁,“扛着酒桶移动,那就更不可能掩人耳目了,露娜只能从暗道进入,但这也和已知的事实矛盾。”
即便那是一间千疮百孔的密室,想要来去自如,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勒克莱尔只伪造了花园里的脚印,最多清理到办公室窗前,可暗道的脚印可是自始至终只有我们五个人的啊——这点暗卫洛帕和我曾经确认过。”
越橘、连武、嘉德丽雅、露娜、艾米莉。
人数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不,人数少了,应该不止五个人。”
嘉德丽雅放下酒杯,突然插话道一“替身雨果不可能从有人监视的花园正门出去,而他能逃出王宫,必然也经过了花园暗道,在那么远的路途上,就算他可以把鞋子反穿,让脚印混进我们留下的痕迹里,也必然会出现第六道脚印—一但那条暗道里,根本没有第六个人的脚印。”
“哈哈,难不成雨果还会飞不成?飞————”
越橘嘴角刚扬起一丝笑意,却猛地僵住,手中的酒杯轻轻颤动。
“怎么了?”嘉德丽雅和连武同时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同伴。
“不是雨果会飞——是露娜会飞!”
魔法师瞪大眼睛!脸色一瞬间变得象死去的国王一般苍白。
“是它!它一直都会飞!”
房间里带着酒香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一片死寂中,原本微弱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淅————窗外,正传来一阵规律的翅膀拍击声。
越橘感觉自己象个关节生锈的木偶,艰难地转过头去。
只见,在旅馆房间的窗外,夕阳斜照中,一只蓝黄羽毛的噪鸟,正用爪子一下、一下,敲打着窗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