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些站不稳了。不过他心里好放松。好舒坦。
还……脑子也轻飘飘地、好自在。
几个月了。之前数日,身体的疲惫感,他全都用这副躯体,忍耐了。
但当这半坛米酒,像绵绵春雨一般,微微湿润着拂面;像春日之柳一样,勾住他缠绵;他也想,就此坐在地上。
如同在故乡的森林一样,置自己于大自然清爽的绿意盎然之中,贪婪地呼吸着新鲜怡人的空气,陶醉于上帝对这人间的美好馈赠。
看他软脚虾一般要就地坐倒,小可反应很快,一下子就把他搀住了。
“宁宁 !”
她一个人可扶不住这个大个儿。
洪宁马上到。吃饱了饭的小家伙很有劲,有气势地架起了德西另一只胳膊。
“德西,你上楼,去睡觉吧?”
小可还想跟这个醉鬼商量。
“不要。”
“ne, nicht !”(不要!)
这家伙,喝醉了开始飙德语了。
小可觉得好笑。但德西劲儿大得很,就是不肯上楼。
他低声嘟囔着。
“我要看月亮。ond。ond。”
在卧房里躺着,可看不了月亮了。
小可轻轻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倔强的家伙。他这个大高个不想上楼,就谁都架不动。
但是,德西提什么要求,她都想满足。
既然他想看月亮,就让他看。
她冲洪宁努努嘴。
“把他扶到这儿。”
德西被扶到后院菜田边上、屋檐下的木长椅上坐着。
“让他靠好。”
两人摆弄着这个大家伙,让德西正好一睁眼,就能看到头顶的月亮。
今日,不算满月,但月光很清亮。小可吩咐宁宁。
“去灶房,碗柜第一格左边碗里有拐枣。都拿过来。”
民间解酒秘方,此地拐枣第一。一串一串像葡萄,深褐色果实不是圆的,像小骨拐,有种特殊的甜味。
不过小可他们摘拐枣,可不是专门为了解酒,是当零食吃。
这会儿什么饼干巧克力零食都没有,找到一样便吃一样。
最近刚好拐枣成熟,村子里有几棵树,随便就能打下来。
洪宁拿来了一大碗给小可,自己也往嘴里塞一把。
小可捏着一根,凑到德西嘴边。
“不……吃。”他嘟囔着摇摇头。
小可看着月光下的这位,就像一个跟大人赌气的小男孩。
顶天立地的一个大男人,平时温言细语,此时此刻倔得很。
她想了想,你不吃我吃,随手塞进自己嘴里。
洪宁不想跟这个醉鬼呆着,跑了。只剩下德西和小可。
四周安静下来,乡村深秋的夜微凉,秋虫在清脆优雅地鸣叫着,声音都澄净透明。
“毕可……小可……”
德西拉着她开始说话。
小可看着他。“你说。”
月光下这张清正英俊的脸庞,眉宇间不知为何,隐隐约约地有些忧郁。
就像是内心深处,想起来了些什么。
如果问小可,你知道德西为何来洪山村吗。小可一定会说,因为是上帝派他来的啊。
这样从天而降的大好人。不是上帝,有谁会派他来呢。
另外,也是比尔让他来的。
但是德西,却是自己想来的。比尔在这里,只是给了他一个极小的理由。
家族与这里的渊源,太早了。始于七十年前。
漫长的七十年。
他望着这轮明月,熏醉的眼神有些迷离。若是在故乡黑森林,他看见的,会是同样的一片月光。
如今他身在异国。和祖、父辈一样,也来到了这个远方。
眼前不是一望无际的湖泊森林,只是一方被月光笼罩的静谧小院。
很安静,安全,还好舒适。
身边还有一个陪着他的……姑娘。
德西闭上眼睛、咧开了嘴,表情憨憨地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可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德西,你再坐一会儿。就上楼睡觉去。好吗?”
德西睁开眼,扭头看着这姑娘。她的声音唤回了他。意识稍微清醒,看清楚她往嘴里塞着一种食物。
这让他再次好奇。便指着那拐枣问。
“这是什么?”
“拐枣。吃了它,能解酒。”
小可的黑眸亮晶晶的。“试试不?”
德西这次很听话。小可一给他、他就张口,放进嘴里咀嚼着,一种清甜又略带点涩的味道,很特别。
他想起了杏奶奶说过的,神农尝百草。这个国家有奇奇怪怪的、各种他没见过的东西。却是这里人们日常可取的食物。好神奇 !
杏奶奶在他小时候,就有太多食物的创意。跟德国人不一样的做法。
而湖武这里是南方,与赵杏的故乡河北不一样。那可吃的食材,简直是五花八门。
想起那个家,德西的内心,也泛起难以克制的思念。
“毕可,”他蓝眸里溢着温柔,“你有想过离开这儿,去很远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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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摇摇头,她看见德西眼神清明了很多,倒是也有了,继续陪他说话的兴致。
“没有。我出生在这里。就想一直生活在这里。”
小可从来没去过湖武市之外,甚至没有出过洪山村附近。她的活动半径,这二十年来只有教堂。
协助比尔接待教民、主持圣事。
后来,教堂没有人再来,她就成了半个管事的、整个打杂的。
一个看门人、一把大扫帚,兼职洗衣工、厨娘、种菜者,以及类似"传统寺院的外出化缘尼姑"。
德西喃喃地道,“我也想,一直生活在这里。”
这里虽然清贫,但村庄里的人有朝气。
他们一身干劲,有齐心协力的目标。他们有共同的信仰,能被组织、团结起来,为了美好的生活、建设自己的家园而去奋斗。
同时又是这样善良,勤劳、智慧,爱好和平。
小可斩钉截铁地道。
“好啊。那你就留在这里!”
德西想起了那“六个月”。这会儿的情绪里,有了实实在在的担忧和沮丧。他没有这个国家的"永久居留权"。
他来到这里,让教堂被人们接受了、被暂时允许存在了。
但是如果他留不下来呢?留不下来会怎样?
那时候,教堂还会被允许存在吗?
未长大的洪宁。年迈的比尔和李婆婆。干不了太多农活儿的毕可。
他们会怎么样? 能让这座教堂、主在尘世的居所,继续存在吗?
德西不以英雄自居,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他不是。他是赎罪者。奉上帝之名,来赎自己的罪。
他是牧师,但在这片土地上,却无羊可牧。
他自己就是被主放牧到这里的、一只迷途的羔羊。
建国后,h 国已经接纳了不少外国专家。
他们有的从二三十年代起,就参加了支援d、帮助h 国建设,为这个国家做出过贡献。
可德西不属于那一类。
七十年前,他祖宗倒是就来侵略过。
二十年前,在人家别的外国人支援、帮助这个国家的时候,他爷爷父亲主持经营的工厂,还帮了 国、造武器过来打呢。
德西明明有知识、有文化,却要摒弃掉那些。
因为他是罪人之子孙。是犯罪家族的后代。
以h 国对重要外国专家的身份背景审查,从祖宗的根儿往上查。
他要是老实交代,根本就过不了那一关。没准,都不允许他入境。
他只能隐藏背后的家族,以一个穷苦的普通人、宗教牧师的清贫身份来此,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六个月。永久居留权。
到期礼送出境。找个姑娘结婚。定居下来。
德西内心失落地想着、这一个个立即到来的问题。
他解决了教堂生存的问题。现在,谁来解决他,能否留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