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离暗中观察,心中凛然。
这白云观内部结构远比外界所见复杂,回廊曲折,暗合奇门遁甲之理,某些转角或看似普通的墙壁后,隐隐传来机括运转的细微声响。
若非有人引领,外人闯入,极易迷失方向,甚至触发不知名的机关。
最终,他们在一处位于观院最深处倚靠山壁而建的独立精舍前停下。
精舍门窗紧闭,里面透不出半点光亮。
“请。”道人示意裴离独自入内,自己则退入旁边的阴影里。
裴离定了定神,推开精舍那扇沉重的木门。
室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一个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的颀长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毫无特征的灰色布衣,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纯白面具,连双手都隐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中。
“图,带来了?”
一个经过特殊处理、嘶哑扭曲,分辨不出男女老幼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令人极不舒服。
裴离压下心中的悸动,从怀中取出那份卷起的图纸,上前两步,放在两人之间的乌木桌上。
“在此。”
面具人并未转身,只是微微侧首,扫了一眼图纸。
随后袖袍微动,一根细如发丝顶端带着小钩的金属丝线灵巧地卷起图纸,迅速收回袖中。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裴离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面具人袖中似乎传来的纸张翻动声。
他在验看图纸。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瞬都如同煎熬。
裴离能感觉到,那面具之后,有一道冰冷审视的目光,正穿透黑暗,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评估着图纸的真伪,更评估着他这个“人”的真伪。
良久,那扭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图,暂且无误。”
裴离心中刚微微一松。
却听那声音紧接着又道。
“不过,仅凭此物,尚不足以证明你的‘决心’。”
裴离皱眉,“你还想我做什么?”
而就在精舍内进行着诡异交接的同时,白云观外围,黑暗已然彻底笼罩了山林。
青岩亲自带领着谛听最精锐的一队人马,如同鬼魅般散布在道观四周的制高点和隐秘角落。他们身着夜行衣,与夜色完美融合,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统领,观内情况不对。”
一名擅长潜行侦查的谛听成员悄无声息地滑到青岩身边,低声道。
“观中道人数量远少于平日登记在册之数,且行动举止,皆训练有素,不似寻常出家之人。观内多处设有暗哨,布局巧妙。另外,属下在观后靠近山壁的杂物房内,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小片不起眼的、沾染着新鲜泥土的碎布,看材质,并非道袍所有。
青岩接过,凑近鼻尖轻嗅,眼神一凝。
“是军中特供的马鞍鞯衬里…还有一股…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他立刻意识到,这白云观绝非简单的接头点,而是一个经营已久、且可能与军中有所关联的隐秘据点!
那杂物房内,恐怕藏有通往山腹或其他地方的密道!
“通知下去,所有人不得妄动,保持最高警戒。”
“严密监视所有出口,尤其是观后山壁局域。没有主子命令,哪怕一只鸟从里面飞出来,也要给我盯死它的去向!”
他望向那暗藏玄机的白云观,心中忧虑更甚。
精舍内,面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的下一个目标是”面具人缓缓转过身,面具后的眼睛,闪铄着幽冷的光。
“宁王裴霁,他是你回归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之一。他对你,可曾有半分兄弟情谊?若非他与裴九肆步步紧逼,沉公何至于舍身成仁?
裴离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隐约猜到了对方想让他做什么。
面具人向前一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摊开手掌,一个白色小瓶,瓶身密封得极好。
“此物无名,入水即化,无色无味。只需一滴,混入裴霁日常饮用的茶点之中,三日后,他会‘突发恶疾’,太医署也只会诊断为心脉衰竭,无人能察。”
裴离只觉得一眼前阵阵发黑。
他猜到任务凶险,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丧尽天良人伦尽失之举!
裴霁,是父皇长子,无论何时,也未曾对他有过半分苛责的皇兄。
“怎么?尤豫了?看来殿下所谓的决心,也不过如此。还是说,你依旧顾念着那虚假的兄弟之情,甘愿做那裴氏皇族的顺民,忘了自己的血海深仇?”
裴离死死攥紧了拳头,如今只能假意应承。
他看着那白色的小瓶,嘴唇微微颤斗,半晌后才开口说道。
“…好…我做。”
面具人似乎满意了,将那白色小瓶塞入裴离冰冷的手中。
“很好。记住,日落之前,我要听到好消息。否则…”
他挥了挥手,示意裴离可以离开了。
裴离跟跄着转身,走出了精舍。
门外,依旧是那个引路的道人,默默地引领着他,沿着来时的路,走向观外。
离王府的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裴离靠在车厢壁上,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
马车终于在府门前停下。
裴离几乎是跟跄着下了车,脚步虚浮地走向府内。
早已在门前焦急等侯的云燕见他这般模样,心中猛地一沉,连忙上前搀扶。
“殿下!您…您这是怎么了?”
裴离抬起眼,看了妻子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挣脱开她的搀扶,哑声道。
“…无事,有些乏了而已。”
他绕过云燕,径直朝着书房走去,书房门被重重关上,裴离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望着手中那个白色的小瓶。
下毒…弑杀裴霁…
不行!他必须将情报送出去,必须让裴九肆知道这一切。
与此同时,稷王府内。
夕若正在库房中整理前几日太后赏赐下来的一批名贵药材。
绫罗绸缎、珠宝玉器都已登记造册入库,唯独这些药材,她习惯亲自过目,分门别类,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