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裴霁深吸了一口气,“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允我兄弟二人于宫中同办婚仪,共受百官朝贺,以彰天家兄弟友爱,安朝臣之心,亦让天下百姓见证我大齐皇室之和睦!”
养心殿内一时静默。
沉默了良久之后,皇上才缓缓开口。
“你倒是一心为朝局着想,为你弟弟着想。只是,霁儿,你可知你身为皇长子,有些事情,避是避不开的。”
裴霁知道,过往他从不在皇上的考虑之中,可是他的腿突然好了。
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不管自己的儿子有多优秀。
但凡有一点点的缺点也会被放大。
甚至是心里偏向哪一个,另一个无论做什么都是没用的,因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心里去。
他直了直脊背,郑重说道。
“父皇,正因儿臣是皇长子,所以有些话才更应该提前说清楚,恕儿臣没有什么志向并不想当皇帝,让父皇失望了。”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猛地一拍龙案。
“放肆!”
“裴霁,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朕的皇长子!这是你的责任!岂是你说不想,就能不想的?”
裴霁知道皇上生气,可是今天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是不说完也不行了。
他拱手,一脸郑重的说道。
“父皇息怒!儿臣知道此言大逆不道。但儿臣更知道,治国需要的是雄才大略与锐意进取之心,九肆比我更合适。儿臣只愿能为父皇、为九肆、为这大齐江山,守好一方安宁,做一个能臣,一个贤王,而非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甚至可能因此与弟弟生出嫌隙的太子。”
“儿臣不想,亦不愿。”
皇上看着跪在下方,义正言辞地说自己不愿为帝的长子。
气的浑身都在颤斗,他哆嗦着手,指着裴霁。
“你说什么,你在给朕说一遍。”
“你还不想当皇帝?裴霁!你以为这是市井孩童过家家嘛,由得你想或不想?这是江山社稷!是列祖列宗传下来的基业!是朕和你母后”
提到先皇后,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先皇后凄厉的指责,此刻仿佛就在眼前。
呼吸猛地一窒,“你身上流着朕的血,你是嫡长子!这是你生来就背负的责任!是命运!岂容你推卸?”
裴霁默默地听皇上说完,缓缓抬起头。
“父皇,责任儿臣从未敢忘。正因不敢忘,儿臣才深知能力有限,德不配位,恐误了江山!九肆文韬武略,心志坚毅,北境之功足见其能!他才是”
皇帝抓起御案上的镇纸,狠狠砸在地上,玉石碎裂,飞溅起的碎玉石划伤了裴霁的脸,鲜血顺着脸颊滴落至下巴。
“住口!你这是在指责朕有眼无珠?还是在教朕如何选择储君?裴霁!朕还没死呢!”
说完几步冲到裴霁面前,拽着他的衣领。
“你以为你这是在展现兄弟友爱?是在顾全大局?愚蠢!你这是懦弱!是逃避!你将这储君之位视为洪水猛兽,可曾想过,有多少人对这个位置趋之若务。”
说完仿佛在注意到裴霁脸上的伤口,满脸心疼的说道
“别跟父皇犟了,先下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裴霁依旧执拗,他拱手,沉声说道。
“父皇,您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呢?
儿臣与九肆感情深厚,不愿见到有朝一日因这皇位而生出隔阂,甚至兵戎相见!古往今来,多少惨剧皆源于此!儿臣宁愿现在说明白,也不愿将来”
皇上已经气得脸色铁青,暴喝一声。
“够了!”
“父皇!”
“滚!给朕滚出去!朕不想再听你这番懦弱无能、动摇国本之言!滚回你的宁王府,好好想想你身为皇长子的本分!”
裴霁被皇帝厉声斥责、赶出养心殿的消息一时间如同插了翅膀一般。
各个大臣都听闻了此事,约在了酒楼内讨论此事。
“了不得了,宁王殿下竟触怒了天颜至此等地步!被皇上晴天白日的从养心殿给轰出来了。”
李大人捻着胡须,眼神闪铄。
“看来,宁王殿下是说了什么触及根本的话。莫非与立储有关?”
他沉吟片刻,“吩咐下去,原定送往宁王府的贺仪暂缓,再观望一二。”
赵尚书与几位素来亲近稷王的官员交换着眼色。
“宁王此番怕是失了圣心了。”
赵尚书微微颔首。
“陛下正值盛年,最忌的便是皇子们对皇位流露出迫不及待,或是避之不及。宁王此举,无论缘由为何,在陛下看来,只怕都是不堪大任的表现。我等更需谨慎啊。”
而官道之上,几位碰巧相遇的官员也在低声议论此事。
“王大人,您看这”
“噤声!宫墙之下,莫谈此事。只是这喜酒,怕是喝得更加烫嘴了。”
“是啊,原本只是站队,如今看来,宁王殿下这边风向似有不对啊。”
庞国舅听说了今日养心殿的风波,长叹了一口气。
“哎霁儿这孩子,太过仁厚,也太过理想了。天家之事,岂是他想避就能避开的?这番坦诚,怕是弄巧成拙了。”
他眉头紧锁,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立刻去查,陛下究竟因为何事与宁王起了争执!”
“另外,请他们两个到府上来,就说我这个当舅舅得想他们了。”
下人应声退下。
不多时裴霁与裴九肆应邀前来,三人对坐。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国舅一脸心事地坐着不开口。
裴霁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率先开口说道。
“舅舅,昨日在养心殿,是我冲动了。有些话说得太直,险些将父皇气到”
庞国舅看着自己这两个出色的外甥。
一个沉稳内敛却心生退意,一个锐意进取功勋卓着,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
“霁儿,九肆,你们可知,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不要说那九五至尊的宝座,更是由无数尸骨垒砌而成,其中从不乏至亲的血。”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
“你们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