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叶天赐洞察敏锐,洛天行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笑容。
“倒也不算心事,是故事吧”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杯盏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在这寂静的正堂之内,显得格外清淅。
“既然小友也去过妖灵血地,还活着回来了,洛某也不介意与小友分享一二。”
“晚辈洗耳恭听。”
叶天赐神色一肃,身形站的更直了些。
洛天行目光微转,落在了身旁那正竖着耳朵,满脸好奇的女儿身上,轻轻摆了摆手。
“瑶瑶,你先出去吧。”
“有些事,我想单独和叶小友讲。”
“爹,什么事?连我也不能听?”
洛瑶撇了撇嘴,一双灵动的美眸瞪得溜圆。
洛天行没有解释,只是再次朝她摆了摆手,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洛瑶再次撇了撇嘴,心中虽有万般不情愿,却也知道父亲一旦露出这种神情,便是再无商量的馀地。
她只好悻悻地站起身,看了叶天赐一眼之后,这才不情不愿地朝着殿外走去。
直到那道青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外,洛天行脸上的那份威严才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疲惫与落寞。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后开口道:
“六十年前的妖灵血地一行,就如同噩梦一般,困在洛某心中,整整一甲子。”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哦?”
叶天赐瞳孔微微一缩,静静聆听。
“小友,请坐。”
洛天行再次示意叶天赐坐下。
叶天赐照做,开口问道:
“前辈当年从里面见到了什么?”
“又或者说,得到了什么?”
他问得十分直接,因为他知道,当年洛天行离开妖灵血地后,很快便突破到了通幽境,登临东域之巅,想来是从中得到了天大的机缘。
可洛天行接下来的回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只见洛天行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张儒雅的脸上,满是自嘲与苦涩。
“洛某什么都没得到”
“恩?”
叶天赐剑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洛天行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陷入了那段不愿回首的记忆之中,声音变得愈发低沉。
“当年在妖灵血地第二层,我们一行二十六人,见到了那位妖神。”
“我想你能从中活着出来,也应该见过她了。”
叶天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洛天行继续说道:“当年,我不过是一介蜕凡小修,在族中甚至都算不上顶尖。”
“若非跟随族中那位通幽境的前辈,我连第一层都撑不过去,更别说进入到那片禁忌的第二层。”
“在第二层那片无边无际的血海之中,我们见到了那位妖神。”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想要喝上一口,却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微微地颤斗。
“最终”
“最终活着离开那禁地的,只有我、五行宗苍恒,地变宗孙角,以及卧龙阁的九紫月。”
“总共,四人。”
“只有四人?”叶天赐一怔。
二十六位东域精英,其中不乏通幽境的大能,最终,却只有四人狼狈逃出,何等惨烈
洛天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仿佛在追忆那些早已逝去的同伴。
片刻后,他继续开口道:“其中,孙角和九紫月二人分别在五十年前和四十年前便已陨落,而苍恒”
他抬起头,看向叶天赐,那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探寻。
“想来,他也已经归去了吧。”
叶天赐没有隐瞒,沉声回答道:“晚辈此行在第二层见过苍恒前辈。”
“他已身死道消。”
“是么?”
听到这个消息,洛天行那张儒雅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悲伤,反而露出了一抹淡淡的仿佛解脱了般的释然。
“也罢。”
“也算了却了他一桩心愿了。”
叶天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洛天行缓缓放下茶杯,再次望向叶天赐,声音中充满了无力的感觉。
“我们四人能从那血地之中存活下来,倒也不是因为实力有多强,更不是因为运气有多好。”
“而是因为那妖神。”
“她让我们生,我们才能生。”
“她让我们死,我们就一定会死!”
“当年那场所谓的机缘,不过是她随手为之的一场游戏,而我们,只是那游戏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几只蝼蚁罢了。”
叶天赐闻言再次一怔。
此刻他才明白,为何六十年前的那场妖灵血地之行,会被东域各大势力列为最高机密,为何那几位幸存者都对当年之事闭口不谈。
真相要远比他想象的残酷。
他们并非靠着自己的力量,在那片绝地之中浴血奋战,拼死争夺到了属于自己的机缘。
恰恰相反。
他们所有的收获,他们能活着回来,甚至能一举突破到通幽境的所谓“造化”,都不过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妖神,一次随意的,如同打发乞丐般的赏赐。
这份“机缘”,对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修士而言,都是一份足以将道心彻底碾碎的,奇耻大辱!
洛天行仿佛没有看到叶天赐脸上的震惊,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是她赐予了我们四人力量,才让我们能在出来后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到了通幽境界。”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也是在那时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渺小,多可笑。”
“从那之后,妖神花戏便如同梦魇一般,一直在我们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她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她那视万物为蝼蚁的姿态,她那随手一挥便能决定我等生死的恐怖力量”
“那一切,都成了我们心中,永远也无法磨灭的,心魔。”
洛天行继续道:
“最先发疯的,是孙角,他整日胡言乱语,说自己是妖神的仆从,最终在一次癫狂之中,自爆而亡。”
“而后是九紫月,她终日以泪洗面,道心崩溃,郁郁而终。”
“再然后便是苍恒。”
“而现在”
“不知什么时候,或许就会轮到洛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