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前,断头台旁的拉杆边,乃沉默肃立着的行刑者——以及那个惊吓到几乎昏厥、浑身抽搐的罪人。
台下,乌泱泱的群众,包括大量被特许观看行刑的农奴们,站在大雪中,向着他投来狂躁兴奋的目光。
自从曾经的北境领主老逻格斯死后,继承冰雾城以及周边数百里荒地的奈特已经在两个月内,吊死、斩首、钉死了七十馀名城里的小贵族——
包括六位税务官、五名教士、四位骑士、三位总管和数不清的乡绅、恶棍。
他当然也想过原谅。他也有仁慈。他又不是嗜杀如命的魔头。他自然是给过别人机会——
他把从父亲宅邸里搜出来的,十多位配着华丽奢侈的幕僚、贵妇一股脑丢进笼子,让他们和一群饥肠辘辘的饿犬搏斗,承诺只要胜利,就赏赐自由。
然而可惜的是,这些曾吸吮农奴和贫民们的血滋补自己的“上流阶级”并没有很好地把握住这种机会。
这是奈特执政以来为数不多的污点之一,因为他高估了这群养尊处优者们的身体素质:只有两个活着从笼子里面出来,其中一个死于狂犬病,另一个一周后被发现冻死在石桥下。
即将,他就要接受群众的簇拥,前往领主庄园的宴席,在那里会见自己叔叔派来的特使。
但在那之前,奈特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这个年纪轻轻,面容俊美,带着逻格斯家族独有白色长发的新晋领主,声音里似乎有一种裹挟人心的魔力。
也或许是他这段日子杀死的贵族太多,所有期待下一场屠杀的民众,一呼一吸都被他有力的演讲抓住。
除了眼前这个面如死灰的执行官。
“在某种意义上说,你确实和你形容的那个人非常相似。”
奈特张开手臂,低着头,微笑着看着断头台上的男人。
“你当然杀伐果断,执行官大人!
“你对依据律法状告贵族侵占土地的农奴杀伐果断,但对篡改律法、将公田变为私产的教士弟弟宽容仁慈;
“你对讨要乡绅拖欠多月薪水的老农奴杀伐果断,却对赖帐不还、中饱私囊的贵族侄子宽容仁慈;
“你对为了反抗强暴而失手打伤贵族的年轻少女杀伐果断,但却对你强抢民女的纨绔儿子宽容仁慈;
“你对在私林里捡拾浆果饱腹的孤儿杀伐果断,但对走私武器给山地蛮族的商人朋友宽容仁慈!”
奈特指向远处城门上被绳子高高吊起的四具尸体,即便四周寒风呼啸,依然无法打碎他的声音。
“没关系!执行官大人,你这么爱你的亲朋好友,那很快我就会送你跟他们团聚!”
年轻男人俯下身,轻轻地整理了一下执行官的领口,然后拍了拍他的身上的落雪,善解人意地给他保持了最后的体面。
“休尼尔男爵大人,你还有什么遗言想说吗?”
断头台上的男人浑身打着哆嗦,裤子那儿传来藏不住的尿骚味。他发青的嘴唇张张合合,似乎要从喉咙里挤出什么字来——
奈特摆了摆手。
“骗你的,有遗言我也不听,你不配说!”
随着领主的眼神示意,一旁的行刑人拉开拉杆,重约40公斤的梯形条刃从两米多高的地方迅速落下,斩断受刑者的脖颈。
温热血液喷洒在白花花的雪地上,就象白纸上的红色水彩。
男人的头颅如同一颗皮球滚落,行刑台下民众沸腾起来——
欢呼声、掌声,盖过呼啸吹来的刺骨寒风。所有人的心瞬间被点燃:
“嗷嗷嗷嗷嗷嗷——”
即便是没有名字,没有田地,甚至不配走在冰雾城大道上的农奴们,此刻也被邀请过来,涕泪纵横地看着眼前的救星,张开双臂,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逻格斯!逻格斯!逻格斯……”
白发青年享受着民众的簇拥和赞美,毫不吝啬地点头,然后又示意身后的女仆茉莉递来自己的大衣。
大衣上,挂着一枚铁制的胸针。胸针表面雕刻像征着不祥与邪恶的梦魇、夜魔交叉环绕的图案。
这是逻格斯家族的徽章。
曾经的无数代逻格斯都把自己体内的恶魔血脉视作为巨大的耻辱,然而奈特却欣然接受他的身份。
作为恶役领主的像征,作为亵读的代名词,所有人都默认这样的徽章之下,滋生的永远是不堪和丑陋。
但奈特还要把这恐怖的家族图标,制成旗子高挂在庄园上层,并向所有心怀好意或心怀不轨的旅客自豪地展示。
作为穿越者,不用研习复杂晦涩的奥数魔法,不用日日夜夜挥舞沉重的长剑与盾牌,仅仅因为身体的血脉,就可以轻松地成为一名术士,驾驭血脉里天生的魔力,这是何等的幸事?
曾经的家族领袖们不懂得运用自己的天赋,而作为数百年来少有的天才的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遇——
是啊,他仅仅上任两个月,就吊死如此多的本地贵族,为何不招人记恨?
因为整个冰雾城,甚至方圆百里的所有零零散散归他麾下的村庄,全部拉起来能够算得上战力的,除了誓死效忠于他的骑士兰登是一环战士以外,只有他一个术士。
这是一个秘密。严冬与大雪封闭了通信的路,外面的人或许不知道他已经晋升一环术士,但是城内的乡绅地主早就闻风丧胆。
反对吧,尽管反对。尽管召集起领地的那几个衣不蔽体的农奴们拿起草叉和斧头对抗奈特的处决。奈特根本不在乎。
他坚信,城门上吊死的尸体越多,反对者就会越少。若是还有人能觉得逃过审判,那就再吊死几个。
直到不会再有人对他的改革发出一丝异议,否则,绞刑架和断头台任之挑选。
“北境的同胞们!”
奈特高呼,把手按在胸膛,优雅地向台下鞠躬。
“现在,从南方温暖之地,我的领主叔叔那里派过来夺权的特使已经抵达我的宅邸。他们,渴望了解我们的待客之道……”
他话还没说完——
“吊死他!吊死他!吊死他!……”
民众在高喊,震耳欲聋的咒骂声一片盖过一片。
即便是最愚笨、最迟钝的老农奴,也能意识到,无论是什么贵族,什么领主,什么骑士,都从未称呼过他们为“同胞”。
唯有奈特这么做。
死亡,永远是最简单,最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奈特能吊死压迫他们的人,奈特让他们上街观看行刑,奈特称呼他们“同胞”。这些就足够了。
“北境有句俗语,‘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大棒’,就算是希洛薇女皇帝大驾光临,我也会准备适合她脖子的大小的断头台——以备不时之需。”
行刑人拉开奈特脚边那具无头的尸体,给这位年轻的领主让了路。
白发男人向群众招手示意。
他的身前,骑士兰登带着几名护卫拨开人群。女仆茉莉沉默不言地跟在后面。管家兼内府总管马尔科怀中捧着能够证明奈特继承权的所有法律性文档,走在领主的身旁。
当然,奈特不指望这些乱七八糟的文档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已经试过用帝国的律法说服那个特使,然而没有意义。对方就是来杀他的,目的很明确。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死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