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易年不知道他们是想找寻自己熟悉的地方走完最后一程,还是要将消息传出去。
但无论哪个,似乎都晚了。
幸好,自己遇见了他们。
感受着二人逐渐衰弱的气息,青光在易年掌心剧烈波动,像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又一次跪坐在两位妖王之间,左手按着金翅大鹏鸟不断漏出金光的胸口,右手抵住鬼王正在雾化的灵台。
平日里精准如尺的青光,此刻却紊乱得如同暴雨中的蛛网。
金翅大鹏鸟轻声道,一缕金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白。
易年恍若未闻,咬破舌尖强行稳定青光。
鲜血从嘴角溢出,混着汗水滴在青石地上。
他想起三人在圣山对抗一众高手的场景,想起青山前他们的出现。
鬼王说着,声音依旧听不出男女。
绿莹莹的手掌拿开易年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易年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扯过竹篓掏出针囊,金针在颤抖的指间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悲鸣。
可这些救过很多人的金针,却找不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金翅大鹏鸟的身体正在从内部瓦解。
易年捏着金针的手悬在他心口上方,却绝望地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实质的肉体。
皮肤下是流动的金色光粒,像装满了阳光的沙漏,正不可逆转地流逝。
每一针下去,只会加速崩溃的过程。
鬼王半透明的身体里,鬼火组成的脏器正在逐个熄灭。
任何外力介入,都可能让这具强撑的身体当场溃散。
鬼王突然剧烈咳嗽,绿雾喷在易年脸上,\"看上去性子弱,碰见事情比谁都轴…\"
金翅大鹏鸟艰难地撑起身子,这个动作让他右肩彻底化作金粉飘散。
用残余的左手突然按住易年后颈,将两人额头相抵,这是大鹏一族传授重要事情时的礼仪。
金翅大鹏鸟的声音直接传入识海,避开了正在溃散的声带。
易年回着,声音很轻,但承诺很重。
鬼王说着,将易年手中的金针取下。
易年举起手展示稳定的手指,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看着易年的样子,金翅大鹏鸟的叹息化作金粉飘散:
不同族,便不用这么悲伤。
不过这安慰人的话,听起来很不舒服。
易年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
金翅大鹏鸟与鬼王听着,同时愣在了原地。
这是易年第一次承认这个身份。
而眼下认了,还有另一个意义,那便是金翅大鹏鸟的交代。
现在的自己,是古境的第三个妖王。
虽然不是妖,但也是了。
两位妖王笑着,易年却笑不出。
殿外,风雪更急了。
金光与绿雾在殿内缓缓流转,像一场温柔的雪。
金翅大鹏鸟靠坐在左侧门框,身上溢散的金光越来越多,却还保持着完整的笑容。
鬼王绿光组成的身体忽明忽暗,像盏油尽的灯。
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易年慢慢向后退去,靠在了另一侧的石门上,就像三年前那样。
他看见鬼王那张不男不女的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青白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着什么图案,是炒勺的轨迹。
金翅大鹏鸟轻笑,几粒金砂从嘴角溢出:\"你差点和店老板打起来,就因为人家不肯继续卖你…\"
鬼王骂骂咧咧,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怀念,\"不过后来旁边那家醉仙楼…\"
易年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想起鬼王第一次尝到人类美食时,那张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惊喜。
本能地,易年伸手摸向腰间竹篓,可手指刚触到篓边便僵住了。
他想起来,自己竹篓里面装的东西,早就一路送了出去。
鬼王注意到他的动作,绿火组成的眉头挑了挑:
虽然开着玩笑,但易年看见他喉结处微弱的吞咽动作。
易年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鬼王摆摆手,绿火在指尖跳跃。
说着,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回味某种滋味。
金翅大鹏鸟突然咳嗽起来,金光像血液般从身上溢出。
等平息后,仰头望向穹顶,那里本该映照着外界星空。
可此时风雪交加,星辰藏在了后面。
轻声说,赤金眼眸中流转着星光般的碎屑。
易年当然记得。
那天漫天星河映入眼帘时,这位活了很多年的妖王,像个孩子般发出了惊叹。
敞开的殿门外,只见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大雪纷飞,哪里看得见半点星光?
金翅大鹏鸟顺着易年的目光望去,忽然笑了:
这句话像把钝刀,缓慢地刺入易年心脏。
他想起鬼王说过金翅大鹏鸟总爱在晴朗夜晚突然消失,第二天清晨才带着满身露水回来,轻描淡写地说\"去天上转了一圈\"。
青山的时候易年见过一次,金翅大鹏鸟独自坐在山顶仰头望着星空的金色侧影,孤独得像幅画。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八座龙雕口中的明珠不知何时暗了几分,像是在为这场对话降下帷幕。
鬼王的身体已经透明得能看见后面的石壁,金尧也只剩下上半身还维持着人形。
两位妖王像往常一样斗起嘴来,仿佛这只是他们无数次闲谈中最普通的一次。
易年看着金光与绿雾在争吵中不断飘散,突然意识到,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让离别显得不那么像离别。
金翅大鹏鸟接话,金色睫毛已经开始消散。
易年突然站起身,动作太急带翻了竹篓。
九幽玄天从篓中滚出,在青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易年僵在门口。
雪花飘进来,落在他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是啊,来不及了。
就像来不及救师父,来不及帮欧阳佑,来不及
太多太多…
易年转身,看见鬼王勉强凝聚出实体,朝他做了个简单的动作:
金翅大鹏鸟也艰难地抬起几乎透明的手臂,画了个孩童手中最常见的星辰模样,开口道:
易年呼吸一滞。
现在,他们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无法拥有了。
金尧突然正色道,声音已经飘忽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记住你答应我们的事儿…\"
鬼王接上下半句,绿火组成的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
易年感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眶涌出,滑过脸颊时已经冰凉。
金尧的身体开始大面积光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消散的手指,突然笑道:
他们说着违心的话,眼里却盛着同样的遗憾。
金翅大鹏鸟尧能盯着星空看一整夜不觉腻,鬼王会为一道菜专门跑遍七州。
这些看似微小的执念,才是他们最本真的模样。
殿内突然变得寂静。
殿外风雪更急了。
易年仰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雪粒打在脸上,像细碎的针刺。
他知道,云层之上本应有星辰万里,就像他知道,百里之外的城南巷口,那家糖油果子铺应该还飘着香。
可有些简单的心愿,终究是来不及实现了。
金光如碎瓷般从金翅大鹏鸟身上剥落。
每一片金羽脱离身体时都带出一缕血线,在空中划出凄美的弧光。
左手已经完全破碎,露出里面晶莹如玉的骨骼。
那是大鹏一族最珍贵的根骨,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裂痕。
鬼王的情况同样糟糕。
绿火组成的身体像被风吹散的烟霞,时而凝聚成人形,时而溃散成漫天光点。
那张不男不女的面容在虚实间变换,嘴角却始终挂着那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