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仅仅是被丝线牵引的傀儡。
她是被钉上了烙印的奴隶,每一寸血肉,每一丝力量,乃至那些不属于她的痛苦记忆,都通过这个烙印,与沈砚紧密相连,无从挣脱。
沈砚不再需要时时取出骨哨。很多时候,仅仅是他一个眼神,一个意念,那血纹便会微微发热,传递来清晰的指令,而她体内的力量,乃至她的身体,便会如同最驯服的猎犬,做出相应的反应。
他命令她调动力量,感知周围幸存者的动向——她便能“听”到那些藏在破船与礁石缝隙间,因饥饿与恐惧而加速的心跳,能“嗅”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绝望与疯狂的气息。
他命令她驱散试图靠近舱房的窥视者——她甚至无需抬手,只需意念微动,那股蕴含着混乱记忆与毁灭意志的寒意便会弥漫出去,让那些窥视者如同见了鬼魅般抱头鼠窜。
他甚至命令她,用那冰冷的力量,去“安抚”一处船体裂缝处不断渗入的、带着诡异甜香的海水——那力量竟真的能暂时中和水中的毒性,虽然过程如同将她的神经浸入冰针。
她成了他手中一件无比趁手、功能多样的工具。精准,高效,且绝对服从。
而每一次使用这力量,每一次感受到那血纹传来的、属于沈砚的冰冷意志,她手腕上的烙印便仿佛更深一分,那灼痛感也更清晰一分。她能感觉到,这烙印正在通过这种连接,如同植物的根系,向着她的血脉深处,向着她的灵魂深处,蔓延。
更让她恐惧的是,那些被压制在意识深处的、来自祭坛的混乱记忆碎片,在这血纹烙印的刺激下,似乎也变得“活跃”起来。它们不再仅仅是背景噪音,而是开始与沈砚通过烙印传递来的指令隐隐融合。
当沈砚命令她驱散窥视者时,她不仅传递出冰冷的威慑,那力量中竟不自觉地带上了某个古老祭司执行神谕时的冷酷决绝。
当沈砚命令她中和毒水时,她力量的运转方式,竟与记忆中某个试图净化污染的巫女的手法隐隐重叠。
这些不属于她的“经验”和“情绪”这个血纹烙印,悄无声息地侵蚀、改造着她执行命令的方式,甚至……开始影响她残存的、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意识。
我是云微。
我是容器。
我……也是那些碎片中的谁?
这种认知的混淆,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更令人崩溃。
沈砚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但他并未阻止,反而偶尔会流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或者说,是他乐于见到的“进化”。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那张绘制好的海图,或者站在舷窗边,望着外面变幻的天色与海流,计算着什么。他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挺拔冷硬,如同这艘破船本身,虽满目疮痍,却依旧固执地指向某个既定的终点。
这一日,天色骤变。铅灰色的乌云如同厚重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海面上,狂风卷起浊浪,狠狠拍打着本就岌岌可危的船体。一场新的风暴,似乎即将来临。
幸存的那些人在风雨欲来的低气压下变得更加焦躁和疯狂,争夺、厮斗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风浪的预兆。
沈砚站在舷窗前,看着外面混乱的景象,眉头微蹙。他需要这艘船,或者至少是部分残骸,需要一些还能用的物资和……足够抵达目的地的“人手”由这些人自相残杀殆尽,不符合他的利益。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如同影子般僵立在角落的云微身上。
“出去。”
他命令道,通过血纹烙印传递的意志清晰而冰冷。
“‘安抚’他们。”
“让混乱平息。”
“安抚”?
用她这身充斥着冰冷、毁灭与混乱记忆的力量,去“安抚”那些已经半疯的幸存者?
云微的意识感到一阵荒谬。但她的身体,却在烙印的驱动下,已经不由自主地转向了舱门。
她推开门,走到了倾斜而湿滑的甲板上。
狂风立刻卷起了她散乱的长发,抽打在她苍白麻木的脸上。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带着海水的咸腥和一股土腥气。甲板上,几伙人正因为最后几袋受潮的饼渣和一小桶疑似淡水的液体而撕打在一起,眼神疯狂,如同争夺腐肉的鬣狗。
看到云微出现,撕打的人群有了一瞬间的停滞。他们认出了这个跟在那个可怕男人身边、同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女人,眼中充满了忌惮,但更多的,是被饥饿与绝望逼出来的、铤而走险的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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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妖女!”
“把食物交出来!”
混乱的嘶吼在风雨中显得格外狰狞。
云微站在风雨中,身体因为烙印的指令而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她体内那冰冷的力量自行运转起来,手腕上的血纹灼热发烫。
她该怎么做?
像驱散鲨鱼那样,用力量直接碾压?还是像摧毁那个水手的心神那样,将恐惧植入他们的脑海?
就在她(或者说,是她体内被烙印驱动的力量)即将做出反应的瞬间,一段极其强烈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猛地炸开在她意识中!
是那个祭司的记忆!
他“安抚”暴民的方式!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云微体内那原本充满毁灭意味的冰冷力量,在那段记忆碎片的影响下,竟自行转化了性质!冷,却不再尖锐,而是变得如同深海的暗流,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悲意与宁静,以她为中心,向着那群混乱的幸存者弥漫而去!
她没有攻击,没有威慑。
那股无形的力量波动,如同最轻柔的海浪,拂过每一个疯狂的心灵。
奇迹般地(或者说,是诡异般地),那些正在厮打、嘶吼的幸存者们,动作猛地僵住了。他们眼中的疯狂血色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被催眠般的平静。高举的武器无力地垂下,相互撕扯的手也松开了。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疯狂,仿佛一瞬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彼此间的仇恨。
甲板上,只剩下风雨的声音,和一片死寂的“安宁”。
云微站在风雨中,感受着体内力量那奇异的运转方式,感受着那段不属于她的祭司记忆如何清晰地指导着她完成这一切,一股比海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心脏。
她不仅在使用沈砚赋予的力量。
她还在被那些古老的、诡异的记忆碎片操控着使用力量的方式!
血纹烙印微微发热,传来了沈砚一丝带着满意的意念波动。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是如何“安抚”了暴民,也看到了她是如何被那段祭司记忆所影响。
他甚至……可能在期待这种“影响”?
云微缓缓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泪水滑落。她看着眼前这片被强行“安抚”下来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群,又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那个仿佛活着的、不断汲取着她的一切的血纹烙印。
容器……
她不仅仅是承载力量的容器。
而这场风暴,这场航程,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