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变异后头骨硬度就是异于常人,还是可能寄生在身体里的植物确实用处很大,总之,有一枚子弹恰好就嵌在眼前这个怪物的额头凹坑里。
而且因为陷得够深,甚至没有掉下去,而是稳稳地留在凹坑里,只有弹壳突出了一小截底部。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奥古斯特发现这枚子弹底部面对他的那一侧,也就是子弹头底部封口的位置,突然往下凹陷了一丢丢。
紧接着,就象是一块突然融化了的金属一般,开始沸腾、翻滚,最后冷却——在沸腾停止的前一刻,奥古斯特居然还能听到非常、非常轻微的,“呲-”的一声,就象是被冷水浇灭的废铁水一般,瞬间凝固下来,重新定型。
不过非要说的话,也有可能是夏天的时候,汽水瓶开盖的声音,但是鉴于现在这个温度,奥古斯特觉得还是不要产生这种联想为好。
——毕竟便宜没好货,昨天买的衣服,不保暖。
子弹壳底部位置原先印着的浅痕消失了,从边缘处,拐出一个小小的,却占满了整个底部的弧度。
奥古斯特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合时宜的联想——
看起来,就象是凭空长出了嘴巴一般。
下一秒,他的想象成真了。
子弹壳底座的括弧忽然变成了一个“o”,下一秒,奥古斯特就眼睁睁看着这张嘴,说话了。
这枚子弹操着一口粗糙的东北英语,大声抱怨说:“唉,真不知道谁这么想不开给我‘biu’的一下射出来了,结果还卡这儿了,现在谁高兴了?真闹挺。”
奥古斯特:“……”
啊?
这对吗?
他没忍住“嘶”了一下,试探说:“是谁在说话?”
“我我我,是我,是我啊兄弟!”子弹大声调用,口音突然变得正常起来……起码不至于让人一听就联想到中国东北,总之,它的语调也跟着严肃起来,“子弹头下士为您服务,长官!”
周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动作定格在子弹张嘴的前一瞬。
奥古斯特恍若不知,事实上,他的脑子和现实世界仿佛隔了一层薄膜一般——就象脑雾。
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子弹壳底部那张一张一合的嘴巴,然后说:“你能做什么?”
“把我锻成有机钢铁扔出去吧,长官!”子弹肃声说道,“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待太久了,从被人制造出来开始,我就在盼望着穿过某个人的脑袋,而不是卡在这个怪物的额头里!”
奥古斯特忽然意识到对方在念到“怪物”的时候,语气有点奇怪,但他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会觉得奇怪说不定只是因为他自己很奇怪也说不定。
“是行尸啊长官!现在已经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的恩赐!”
奥古斯特听不清楚它最后那句话说了什么——有几个单词被它含含糊糊地拖过去了。
他怀疑这跟“不能对外人说出午港的存在”这条禁制是类似的情况,只不过这个名字禁言的力度不强,起码还能听到开头的读法,不知道是因为子弹头下士不是人,还是别的原因。
但他还是顺从地用“它”替代了那个不能说的名字,问道:“你说的那个东西……它是谁?”
“它是……它是……”子弹头下士卡壳了一下,才磕磕绊绊地说,“按这个世界的理解来说,它应该算是神明?还是怪物的一员?它无智无识,长得不象人,但却最象人。”
这矛盾的话把奥古斯特绕迷糊了,他下意识追问道:“什么意思?它到底是什么……它会带来什么危害?你得说清楚点——我命令你说清楚点,下士!”
“它……他会感染亡者,将亡者变成一个体内长满了怪异东西的行尸,”子弹头下士回答道,只不过听起来有点象是照着稿子念一样,“就象是这些抽芽行尸一样!还可以把亡者变成更危险、更奇异的东西,甚至还可以回归他的躯体,变成他的一部分!”
对于人类来说,这未必是恩赐。奥古斯特心想。
不知怎么回事,它的声音愈来愈细,说到后面的时候声音几乎要凝成一条细线,从奥古斯特的太阳穴探进去,停留在脑子里,象是强塞进喉咙的棉线一样,久久不散,对身体没什么影响,但非常难受。
“不-不是!这些是失败品!它们的体内没有戴什么的种子!”子弹头下士否认了,它的声音在某一刻开始又变得正常了,甚至延续了奥古斯特对于“戴-■之■”那种不敬的称呼说,“这就是失败的‘抽芽行尸’!”
在听到“抽芽行尸”这个词语组合的时候,奥古斯特紧绷的脑子就象是没了束缚一般,一个概念,自然而然地就出现在脑海里。
【抽芽行尸:林地中的植物覆满了这具尸体的器官,缠住了它的心脏,在它的颅骨中胀大如一颗匏瓜。它的双眼散发狡诈之气,动作仿佛一抽一抽的提线木偶。骨头是腐木,很快便要扎地生根,不过在那之前,它会是一名迅捷且低调的仆从。
要想将一名亡者转变为抽芽行尸,你首先得掌握这份仪式。否则召唤出来的,只会是畸形的怪物,反过来吸光你的血,抽干你的生命力。】
懂了。
也就是说,他前天晚上碰到的,还有今晚入侵法尔科内庄园的,都是失败品。
而且那个藏在幕后的操控者多半还有生命威胁。
想到这里,奥古斯特有点好奇那个操控者知不知道这回事,如果知道的话,图什么?
子弹头下士不再说话了,耳边重新出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奥古斯特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即将回归现实。
虽然进入这个不知道是“天人感应”还是“内陆帝国”的情况有点莫明其妙,但离开前总得做点什么吧?
于是奥古斯特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就把这枚子弹从眼前这具抽芽行尸的额头里,拔了出来。
动作间,子弹壳和血肉发出湿润润的摩擦声,带着一股血腥气,最终凝聚蜷缩在奥古斯特两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