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方致远坐车来到空军招待所，参加之午的会议。
此时会议室，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人商量在如何在会议上争取更多的利益，有人在聊国际大事，有人商量晚上去哪儿吃饭。方致远进来的时候，很多昨晚跟他喝过酒的经理都笑着跟他打招呼。
方致远依次跟这些经理打招呼，邀请他们晚上到兆龙饭店吃饭。
昨天晚上，方致远没有时间这些经理详细交流，今天晚上大会没有作安排，
他就在兆龙饭店订了位置，请各个省市的电影公司经理吃饭。他希望拉进跟电影公司的关系，为即将到来的分帐发行作准备。
电影公司经理们也想跟方致远多交流，爽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就在方致远逐一向电影公司经理发出邀请时，与会领导陆续到齐，会议室很快坐满与会人员。会议室也变得喧闹无比，简直跟菜市场差不多。
在两位部长落座后，会议止式开始。
作为电影的主管领导，由崇明被请到台上讲话。
田崇明以自己最近几个月在各个省市考察的所见所闻，作为切入口，讲述了电影系统现在面临的严峻现状，强调现在改革已经是刻不容缓之事，关系到电影系统的生死存亡。
田崇明表示：“这次会议主要讨论《关于当前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这个《意见》只是一个方案，可以部分修改，也可以拿出新的取代方案。希望大家畅所欲言，说对说错都允许，大家面对面讨论，最终集中正确意见后形成定案。”
现场顿时掌声雷动，每个人脸上都现出兴奋之色。
既然《意见》可以修改，甚至可以拿出取代方案，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会议将是各凭本事，谁的声音大，谁更有说服力，谁就能争取到更多利益。
等掌声停止，田崇明继续往下讲：“为了能够全面听取各方的意见，从明天开始，我们将安排影院、市公司代表、中影公司代表、制片厂代表和省公司经理代表分别坐在主席团上发布意见，并针对台下同志的提出问题发布看法和意见，
大家畅所欲言。
我们这么做的自的就是加强制片、发行和放映之间，上下之间的了解和沟通，尽可能听取不同部门之间的意见，并对《意见》这个方案进行修改和完善，
通过这个方案激发电影行业的活力，从而繁荣和发展电影事业。”
方致远微微点头，觉得这个安排有意思，有听证会的感觉。
田崇明讲完，电影局局长滕进闲和副局长窦受方分别发表讲话。
滕进闲的讲话主要阐明，电影发行改革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进行，对《意见》
实施的前景是怎么估计的，改革的原则和方针是什么；而窦受方则强调了本次改革不是要废弃过去的发行系统，而是通过改革激发系统的活力。
在讲话中他们都强调了一点，改革已经迫在眉睫，电影行业已经到了不得不改革的程度，既然是改革，那肯定会有牺牲，就算因此倒闭几家电影厂，倒闭几十家电影公司，倒闭上百家电影院，倒闭几千个放映队，也在所不惜。
他们说这番话时语调非常平静，但下面的人却感觉后背凉溅溅的。最近国家正在砸三铁，很多人的饭碗被砸得稀碎，现在这柄大锤就要狠狠要砸在电影系统上了。
方致远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次受改革冲击最大的是几十方农村放映队，
全国各地的农村放映队将会大规模破产，绝大部分农村放映员将下岗。
三位领导讲完，中影公司老总胡建上台讲话。
胡建脸上阴云密布，神情透着决绝，就象走向刑场的革命烈士。胡建的讲话比较简短，只讲了20多分钟，他强调了两点，中影支持电影发行改革，支持电影厂发行自己的电影，但光打破统购统销不够，必须尽快创建院线。
胡建的话讲完后，电影局领导们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交待了胡建，让他讲话的时候，一定要给电影公司讲，电影公司必须配合电影发行改革，否则电影厂就会突破他们，跟下面单位对接，如果省电影公司不配合，就跟市场电影公司绝对，如果市电影公司不配合，就跟县电影公司对接。
没想到胡建置若罔闻，根本没有提这一点。
胡建是电影系统的老人，快到退休年龄了，领导没把气发在他身上。等上午的会议结束，领导把中影一个副经理叫过去，问胡建为什么不讲突破的问题，然后将副经理狠狠骂了一通，并告诉他，不换思想就换人。
下午一点半，方致远和陈志谷走进会议室，见胡建坐在会议室一角，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他们听说了胡建的事，知道胡建这个总经理恐怕干不长了，便走了过去。
陈志谷叹了口气，对胡建道：“老胡，你真是的！领导让你说什么你就说嘛，现在有些人恨不得把中影拆了，要是你被换掉，到时候中影谁来主持大局啊？”
胡建轻轻摇头道：“那是领导的想法，为什么让我来说？我要是把这话说了，那电影公司怎么看我？中影跟电影公司这么多年，一直是朋友，现在我出来警告他们，你们必须怎么怎么做，你们要是不做，就把你们一脚踢开！这话我讲不出来！”
胡建神色突然变得坚定起来：“而且我觉得这种做法是错的，现在最根本的问题是电影公司属于文化系统，导致上下管理错位，如果不改变这种局面，改革措施根本推进不了。我们中影不发行国产电影，你们以为电影行业就会好转？只会更加混乱！”
陈志谷叹了口气道：“我同意你的说法，单纯打破中影拢断，不打省市电影公司的拢断，不会让电影行业变好，只会变得更加糟糕。可你也不能跟上面唱反调啊！”
胡建冷笑一声：“我怕什么，反正都要退休了，换人就换人呗！”
方致远本来想劝胡建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下午两点，会议重新开始，先是电影局宣读《关于当前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的内容，然后进行讨论。《意见》最内核的内容就两条，国产故事片由各制片厂直接与地方电影公司对接；电影票价进一步放开，由各地政府部门掌握。
宣读《意见》的时候，现场比较安静，大家都在认真听文档内容。
等到讨论开始，现场如同火山爆发，制片、发行和放映吵成一团。
制片厂纷纷指责中影公司拖欠电影厂拷贝费，导致他们没有资金拍新电影，
如果继续拖欠拷贝费，电影厂明年的生产就会受影响，就完不成国家下达的任务，紧接着，他们痛批中影公司是吸血鬼，拿走了利润大头，是电影厂亏损的罪魁祸首。
甚至有人表示，中影公司是行政性公司，现在国家在搞市场经济，中影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电影发行改革要想取得成功，就应该取消中影，只要取消中影这个批发站，那生产和消费两头就能活起来，电影行业就能焕发生机。
电影公司和电影院同样将矛头指向中影公司，他们都认为中影拿走了大部分利润，导致电影院和电影公司生存艰难。
与此同时，岭南和松江等电影强省表示中影提供的影片太少。
比如岭南每年需要300部电影，松江需要250部电影，才能为电影院正常经营，但中影公司每年提供的影片只有190部，导致电影院很多时候空置。
中影公司参加会议的人本来就少，再加之胡建因为上午的事影响了情绪，完全处于摆烂状态。他们的想法很简单，你们觉得把中影一脚踢开，日子就会变好？那你们就踢吧！等我们中影不发行国产电影了，到时候看是你们哭，还是我们哭！
方致远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静静地听大家发言。
他本来以为整个电影系统的精英都在这里，肯定能够听到一些有新意的建议，有建设性的意见，但听了一会儿，他大失所望，几乎所有人都只盯眼前、只盯自己部门的利益，根本没想过电影产业，以及如何让整个产业变得更好。
这天晚上，方致远自掏腰包在兆龙酒店设宴招待各个省市电影公司的经理，
以及出席本次大会的电影院经理。
在开宴会前，方致远端起酒杯，对到场的经理们道：“各位经理，今天咱们就算是正式认识了，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朋友！不管你们什么时候到北平来，
我肯定都会用心招待！”
经理们一个个豪气十足地表示：“方总够朋友！以后你们北影厂的电影，在我们四川上映，我们肯定帮你们做好放映工作，确保你们的电影取得好成绩！要是你方总到我们四川来，那我们也肯定会热情接待你！”
“方老弟，我一看你就觉得投缘，真的觉得一见如故，以后你们北影厂电影在吉林的发行就包在我们身上了，要是你到我们吉林来，比如参加长春电影节啥的，那我们电影公司就是你的家！”
“方总，不管你什么时候到我们河南，我们都热烈欢迎！”
酒宴结束，方致远回到家里。他喝了不少酒，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方致远坐在书桌前，看了一眼台历，发现今天是冬至，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冬至到来，意味着一年中最冷的时间段正式来临；而本次大会就是中国电影的冬至，在本次会议后，随着《意见》正式实施，国产电影将彻底进入寒冬。
不过想到自己的计划，想到韩山平和其他几家电影厂，方致远文瞬间信心满满，轻轻念出那句着名的诗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