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恶人。
如果恶的定义是主动对他人的福祉造成损害并从中汲取快感,那么她并不符合。
她的人生轨迹,至少在现实世界中,更象是一部被精心编码的剧本:优渥的家境,顶尖的学府,以及最终通向国内心外科领域金字塔尖的职业生涯。
她拯救的生命,远比绝大多数人一生中见过的濒死者还要多。
在同事眼中,她是冷静、果决、拥有“精准之手”的天才;在患者家属眼中,她是不苟言笑但绝对可靠的最后希望。
然而,在这座由社会赞誉和职业成就砌成的光辉圣殿之下,埋藏着一个她自己也无法根除的、与生俱来的“异常”
故事的开端,可以追朔到一个寻常的夏日午后。
那时她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洁白的小裙子,安静地蹲在祖父家的花园里。
别的孩子在追逐嬉闹,而她的整个世界,却收缩在指尖捏着的一只绿色螳螂身上。
阳光通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地面上,也照亮了螳螂那对三角形的小脑袋和锋利如镰刀的前足。
她没有同龄女孩对昆虫的普遍恐惧,反而被其精巧的构造深深吸引。
她的手指异常灵巧,用一根从玫瑰花茎上摘下的刺,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先是撬开了螳螂连接头部的关节。
她能清淅地感受到外骨骼的脆弱与坚韧,能听到那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清脆的“咔哒”声。
头部与身体分离,但螳螂的神经系统仍在抽搐。
她没有感到恶心,反而象是解开了一道复杂的谜题。
一种纯粹的、源自探究和掌控的满足感,如同温水般包裹了她幼小的心灵。
她不是在破坏,而是在拆解。她想看看这台小小的、精密的生命机器,内部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整个下午,她都在重复这个过程。
蚂蚱、甲虫、蜻蜓……花园里的昆虫成了她最初的、无言的教材。
她很快就学会了如何用最小的损伤,完整地分离出每一个部件。
她甚至会把这些“战利品”按照类别整齐地排列在一方石板上,象是在进行一场庄严而私密的展览。
然而随着她渐渐长大,昆虫逐渐不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七岁那年,当她的母亲发现她在后院里,将一只青蛙的四肢整齐地排列在石板上,并试图用小刀划开它柔软的腹部时,那声惊恐的尖叫,是林晚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世界的隔阂。
母亲惊恐的眼神,父亲严厉的训斥,是林晚晴人生中第一次接收到来自外部世界的、关于她内核本能的负面反馈。
他们没有打骂她,只是用一种看待怪物的眼神看着她,然后用一种迂回而笨拙的方式告诉她,
“好孩子是不玩这些东西的”、“这很残忍”、“别的同学会害怕你的”。
残忍?害怕?
这些词汇对当时的她而言非常陌生。
在她看来,那些昆虫就象是家里的旧闹钟,拆开看看里面的齿轮和弹簧,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不理解为什么探索世界的构造会被定义为坏。
但她很聪明,她从父母的眼神和语气中读懂了一件事:这个秘密不能被别人知道。
于是,她开始压抑自己。
进入校园生活,她成了一个模范生。
成绩优异,安静寡言,从不惹是生非。她把那种与生俱来的、对精细结构的迷恋和拆解的冲动,转化为了对学术的极致追求。
她总能以最快、最优雅的方式找到问题的内核,然后将其分解、击破。
然而,压抑并非消除。
那种深埋于基因中的渴望,象一条冬眠的蛇,只是暂时蛰伏,等待着被唤醒的契机。
初中的生物解剖课,是她第一次在不遭受异样眼光的条件下,重新接触到自己的本能。
当她第一次拿起手术刀,划开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青蛙皮肤时,那种久违的、掌控生命构造的战栗感,瞬间击中了她。
周围的同学大多面露难色,或因血腥味而感到不适,只有她,眼神中闪铄着兴奋的光芒。
她的手稳得不象一个初中生。
刀尖下的每一寸游走都精准无比,肌肉的纹理、血管的走向、内脏的位置……
她不仅完美地完成了老师的要求,甚至还能指出标本的某些个体差异。
那堂课,她拿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分,生物老师对她的天赋赞不绝口,称她“天生就该拿手术刀”。
这句话,如同神谕,为她指明了未来的方向。
她意识到,她的“异常”,在某个特定的领域里,可以被重新定义为“天赋“。
那个被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被父母和社会判定为变态的欲望,原来可以披上一件名为“医学”的、圣洁而高尚的外衣。
从那一刻起,成为一名外科医生,特别是对技术要求最高的心脏外科医生,成了她唯一的目标。
她疯狂地学习,以近乎苛刻的标准要求自己。
当她终于如愿以偿,穿上白大褂,站在无影灯下,手中握着冰冷的手术刀,切开患者的胸膛,看到那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时,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满足。
这里,是她唯一被允许、甚至被鼓励去拆解生命的地方。
在手术台上,她的欲望得到了完美的升华。每一次精准的切割,每一次巧妙的缝合,每一次在毫米之间与死神的博弈,都让她沉醉其中。
她不是在拯救生命,她是在驾驭生命。
那颗在她的修复下重新有力搏动的心脏,就是她最完美的作品。
她的职业生涯一路高歌猛进,年纪轻轻就成了业内翘楚。
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驯服了那头盘踞在内心的野兽,用事业的辉煌将其牢牢锁住。
但她错了。
压抑的欲望并不会因为有了宣泄的渠道就彻底消失。
手术台上的拆解毕竟是有限度的,它被赋予了救死扶伤的沉重意义,充满了规则和责任。
而她内心深处渴望的,是那种童年时期、在花园里拆解螳螂时纯粹的、无拘无束的、仅仅为了满足好奇与掌控欲的快感。
这种渴望,在日复一日的高度紧张工作后,在夜深人静的独处时刻,会象幽灵一样浮现出来。
她会莫名地渴望看到一些小动物受伤、挣扎的样子;渴望那种柔软的、温热的生命在自己手中被逐渐分解的触感。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是危险的。她依靠强大的自制力,将这些念头死死按住。
她不敢与人深交,害怕自己的秘密被窥探。
生活除了工作,就是一片空白。
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开始频繁地为她安排相亲。
她对这些毫无兴趣,但为了应付家人,还是会偶尔去见一见。
姜游,就是她无数相亲对象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那次见面约在一家西餐。
两人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几句礼貌的寒喧便陷入了尴尬。
她看得出对面的男人同样对自己没什么兴趣,同样只是对于长辈的应付。便不再多言。
直到姜游无聊到开始浏览游戏论坛,忽然刷到什么消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拍案而起,语无伦次的与她道别。
她瞄到了他手机上的论坛。
汀月神约?游戏?
这游戏那么有吸引力吗?一条通知就能让一个成年男人如此失态?
她回家就开始浏览汀月神约的官网,一条条帖子刷了下去。
林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说……里面的动物,和真的一样?”她在帖子下面回复,指尖带着做手术时都未曾有过的细微颤动。
“是啊!”
网络对面的人似乎也很骄傲,很快就给予了回复。
“就拿铁心堡那边的影猫来说吧,毛茸茸的一团,手感特别好,摸上去软乎乎、热乎乎的。你要是攻击它,它会叫,会流血,还会挣扎……当然啦,我们一般不干这事儿,打那个又不掉什么好装备……”
“毛茸茸的”、“手感特别好”、“会叫”、“会流血”、“会挣扎”……
一个拥有接近真实触感和反馈,但一切又都是虚拟数据的世界……
一个可以为所欲为,却不必承担任何现实道德和法律后果的地方……
那里,不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完美的狩猎场吗?
当晚,她就订购了最高配置的游戏头盔。
戴上头盔,进入汀月大陆的那一刻,林晚晴感觉自己象是回到了童年的那个花园。
这一次,花园里不再只有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