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那股足以将人拦腰扫断的狂猛劲风,在距离她腰侧不足一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法露希尔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赵颖月那张带着得意笑容的俏脸,以及那停在自己胸前一指之遥的的红色枪尖。
“我输了。”
法露希尔很坦然地承认,脸上没有丝毫的沮丧,反而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这笑容如冰雪初融,让她那张原本冰冷的绝美脸庞,瞬间焕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光彩。
赵颖月收回长枪,潇洒地在身后一顿,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她走到法露希尔面前,伸出手指,轻轻擦掉她鼻尖上的一滴汗珠,笑得象只偷了腥的猫。
“怎么样,我的神眷者大人?现在承认了吧?你们亚尔斯兰那套软绵绵的剑术,在我的六合枪面前不堪一击。”
“是,是,我承认。”
法露希尔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被同学欺负了的小女孩,哪里还有半分神眷者的威严。
她一边用手给自己扇着风,一边走向场边的石凳,“不打了,不打了。打从军校那会儿我就没赢过。”
“哈哈哈哈!”
赵颖月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两人在石凳上坐下,自有侍女端上冰镇的酸梅汤。
法露希尔端起碗,毫不顾忌形象地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浑身的燥热,舒服得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片刻的安宁与放松,对她而言,是何等的奢侈。
只有在这里,在自己这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面前,她才能卸下那副沉重的面具,做回那个会笑、会恼、会累的,名叫法露希尔的女孩。
“说吧。”
赵颖月也喝了一口酸梅汤,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认真。
“闹也闹够了,打也打完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她那双明亮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法露希尔。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麻烦,能让你这位从不轻易离开亚尔斯兰的神眷者大人,亲自跑到我这穷乡僻壤?”
法露希尔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
她脸上的轻松惬意也随之褪去,那双浅蓝色的眸子里,重新凝结起了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沉重忧虑。
她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带着深深疲惫的声音开口。
“颖月……”
-------------------
当法露希尔讲述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演武场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下竹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赵颖月脸上的爽朗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掺杂着震惊的愤怒。
十一名魔法少女的阵亡、巴托的贪腐与国王的昏聩、教会与玩家势力的介入……每一件事,都象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人的心头。
赵颖月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青瓷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能想象得到,当法露希尔独自一人站在那空无一物的补给点前,当她带着疲惫不堪的部下被魔物围困时,内心是何等的绝望。
她也能体会到,当法露希尔在王宫里面对那荒唐的一切,却又不得不为了大局而咽下所有委屈与不甘时,是何等的屈辱。
“那些混蛋!”
赵颖月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将手中的青瓷碗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
“杜兰尼尔那个肥猪!巴托那个蛀虫!还有斐因克那个老神棍!他们……他们怎么敢!”
她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不行!法妮子,你跟我来!我们现在就去找我师父!我这就点起夜龙国的兵马,直接杀到亚尔斯兰王都去!我倒要看看,是杜兰尼尔的卫队硬,还是我夜龙国的六合枪更利!”
看着赵颖月那一副恨不得立刻就要为自己出头的模样,法露希尔的心中反倒有些哭笑不得。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了赵颖月的手腕。
“颖月,坐下。”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赵颖月回过头,对上法露希尔那双浅蓝色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没有她想象中的悲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湖泊。
“亚尔斯兰本就已经岌岌可危……为了全国百姓,我作为神眷者,不能也不该做出引发国战这种事……更何况,斐因克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夜龙国的势力,介入到亚尔斯兰的内政。”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赵颖月急道。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让你替我打抱不平。”法露希尔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来……请求援军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需要一支精锐的小队,一支不受王国和教会钳制的力量。如今我的魔法少女部队损伤惨重,国王又按兵不动,玩家更是完全不可控……我需要这支力量,深入魔域禁泽,去查清楚,这次魔物异动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赵颖月沉默了。
她明白法露希尔的意思。魔王异动,可不仅仅是魔域禁泽和亚尔斯兰的边境摩擦,或许整个大陆都会卷入其中。
“你说到那些玩家……”赵颖月重新坐了下来,眉头紧锁,“我们夜龙国这边,也有一些。数量不多,大部分都在临星塔附近活动。我跟他们打过几次交道,怎么说呢……就象你说的,他们的确是一支很强的战力,不怕死,但行事全凭喜好,毫无荣誉感可言,更谈不上忠诚。我曾经试着招募过几个来当陪练,结果第二天他们就嫌什么涨经验太慢,跑去极冰之海抓什么闪光荆刺白熊当宠物了。”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解和鄙夷。对于这些将生死视作儿戏的异乡人,她和法露希尔的看法高度一致。
“把王国的安危,寄托在这样一群人身上……杜兰尼尔简直是疯了。”
“他不是疯了,他只是不在乎。”法露希尔的语气很淡。
两人相对无言,演武场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良久,赵颖月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决心。
“好!我帮你!”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师父之前暗中让我招募了一批赤龙卫,是我从夜龙国大大小小的武馆里,亲自挑选出来的精英。他们不属于皇家串行,只听我的调遣。论单兵作战能力,个个都不比你的魔法少女差。我把他们交给你!”
“我们这就去找师父!她最疼我了,只要我开口,她一定会同意的!”
-------------------
青龙王的居所,并不在夜龙国那戒备森严的皇宫内,而是在国都郊外,一座名为“听涛小筑”的雅致别院里。有青瓦白墙,流水环绕,院内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香和茶香。
一位身着翠绿色旗袍、头生一对精致龙角的绝美女子,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姿态优雅地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
她便是守护夜龙国四大龙王中仅存的一位,青龙王。也是赵颖月的师父。
看到赵颖月拉着法露希尔急匆匆地走进来,青龙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宠溺的微笑。
“月儿,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她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温润悦耳,“客人都来了,也不懂得先让人家歇歇脚,喝杯茶。”
她说着,将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香茶,推到了法露希尔的面前。
“神眷者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青龙王冕下。”法露希尔躬敬地行了一个骑士礼,“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坐吧。”
青龙王示意两人坐下,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碧绿色眼眸,在法露希尔那张带着倦容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又落在了自己那位心爱的徒弟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赵颖月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将法露希尔的遭遇和她们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青龙王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脸上的表情也始终恬淡如水,看不出喜怒。
直到赵颖月说完,一脸期盼地看着她,她才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所以,”她看向赵颖月,语气平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想带着赤龙卫,跟着神眷者大人,去亚尔斯兰,趟那趟浑水?”
“师父!这不是浑水!”
赵颖月急切地辩解道,“亚尔斯兰和我们夜龙国唇亡齿寒!一旦魔域的防线被突破,我们夜龙国也必定会受到波及!我们这是在防患于未然!”
“防患于未然?”青龙王苦笑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月儿,你看事情,还是太简单了。”
她将目光转向了窗外,那里是夜龙国繁华的都城。
“你只看到了亚尔斯兰的外患,却没看到我们夜龙国自己的内忧。”
赵颖月一愣:“内忧?我们夜龙国现在国泰民安,哪里有什么内忧?”
青龙王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老皇帝年事已高,几位皇子为了那个位子,明争暗斗,已经快要把整个朝堂都撕裂了。大皇子拉拢了军方,三皇子得到了文臣的支持,就连远在边疆的五皇子,也开始招兵买马。你现在把唯一一支只听命于你的赤龙卫调走,万一国都之内发生变故,谁来稳定大局?”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赵颖月满腔的热血。
她作为夜龙国最顶尖的战力之一,又是青龙王唯一的传人,存在本身就是维持各方势力平衡的重要砝码。
一旦她带着内核力量离开,这种平衡,很可能会被打破。
法露希尔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知道,青龙王说的是事实。
“可是……师父……”赵颖月还是不甘心,她咬着嘴唇,眼神中充满了挣扎。
青龙王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一阵不忍。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颖月的手背。
“月儿,为师知道你重情重义。但作为夜龙国未来的将领,你的身上,还背负着整个国家的责任。凡事,要以大局为重。”
这番话,几乎是宣判了死刑。
法露希尔站起身,对着青龙王深深地一躬。
“青龙王冕下说的是。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我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着的赵颖月,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师父!”
她抬起头,那张美艳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倔强与决绝。她的双眼泛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大局,我懂!责任,我也懂!”
“可是师父,您教过我唇亡齿寒的道理。亚尔斯兰面临魔物的威胁,如今独木难支;我们夜龙国依仗天时地利,幸在这乱世中求得一丝安宁。可若是这亚尔斯兰走上了绝路,谁又能说那魔物不会冲我夜龙国而来?”
“今天,我的朋友,我的姐妹,她身陷绝境,孤立无援,向我发出了求救!如果我由事态进一步恶化,那我赵颖月,以后还配自称是夜龙国的武者吗?!”
“师父,我明白夜龙国自身也有内忧,可徒儿心中的大局终究是大陆的大局,不只是夜龙国的大局,徒儿心中的责任,不只是身为夜龙国臣子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