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偶然发生的。如果它发生了,你可以打赌它原本就是这样计划的。
在巴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居所,穷人可以选择十二区福阿街那样的地方,富人可以选择在香榭丽舍大道安居。而作为全欧洲餐饮文化的骄傲,法式餐厅除了‘legrandvéfour’和‘leprope’等高端选择外,还有许多适合中等阶层与普通市民的平价餐馆。
而对于怀揣不可告人秘密的外交官们来说,隐蔽在小巷中的lepetitpais就是一个不错选择。
这间坐落在一栋石砌建筑内的餐馆,门口挂着一个微微摇曳的铁艺招牌。虽然地段不算太好,但是餐馆主人为了充面子,依然执拗的为这里添置了不少木制家具,甚至连有些掉漆的墙上都特意挂了几幅似是而非的画作。
一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憋脚钢琴手轻柔的演奏着刚学会没多久的钢琴曲,虽然曲调并不难听,但是乐曲的节奏听起来却极为怪异。亚瑟皱着眉头听了半天,才终于听明白这家伙弹的原来是老朋友肖邦的《夜曲》。
施耐德就坐在圆桌的对面,这张桌子被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部分遮挡,确保他们的面容不会被外人看见。
餐桌上摆放着古朴精致的银质餐具和点燃的烛台,摇曳的烛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莺公馆去多了,施耐德貌似很享受这样昏暗的氛围。
遗撼的是,亚瑟今天没有带皮鞭,这家客人稀少的餐厅里也看不见几个热情如火的巴黎淑女,所以施耐德先生只能一边品味着粗劣的红酒,一边回忆着伦敦的美好记忆,来打发百无聊赖的时间。
不过,他们的客人并未让他们等待太久,德意志人虽然性情古板,但向来是很守时的。
“真是糟糕的演奏。”
言简意赅的表述,冷酷到近乎无情的态度,再加之略带东欧口音的法语,来客的身份已经不言自明了。
身穿一件精致的长尾燕尾服,燕尾服的尾部长而分叉,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
丝绸外套在烛光下闪铄着淡蓝色的微光,剪裁得体的外套将他本就修长的身形衬托得更加挺拔。
外套上镶崁着金色的纽扣,每一个细节都彰显出德意志人对细节的极致追求。
而在外套之下的,是一件刺绣精美的金色马甲。
马甲材质为上等锦缎,图案复杂却不显得繁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低调,因为从马甲扣子上闪铄的光芒可以看出,这里的每一枚扣子都是由纯金制成的。
白色亚麻衬衫领子既高又挺,前胸部分有细腻的褶皱装饰,一条黑色丝绸领结整齐地系在脖子上,完美地衬托出了他一向的高贵与庄重。
他中间名里的‘冯’,正如荷兰人名字中的‘范’,法兰西人名字中的‘德’一样,说明了他的贵族身份。
亚瑟先前从施耐德的介绍中了解到,冯·克罗梅尔家族与施耐德家族这样半路发家的普通容克地主大有不同。这个家族虽然比不上那些德意志地区的顶级贵族,但是他们的历史却同样悠久。
而在其后的几百年当中,家族成员又不断在德意志的其他地区开花结果,他们的支脉相继在威斯伐伦与巴伐利亚获得贵族头衔。
但是由于小时候长时间的钢琴练习,冯·克罗梅尔先生虽然最终没能成为一名音乐家,但是他向来认为自己的音乐素养很高,还常常以音乐评论家的身份在巴黎的报纸杂志上对钢琴家的演奏评头论足。
男仆服从的一手按在胸前微微颔首,随后便退出了餐馆。
“不,都不是。”
施耐德听到这话,古怪的瞧了身边的亚瑟一眼,随后不怀好意的开口道:“喔,李斯特,他确实是一位杰出的人物,但是人红是非多。他受到的赞誉与受到的诋毁几乎一样多。”
“诋毁?”
亚瑟闻言来了兴趣,他适时提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但是在首相下令把他的出版物全部列入书报查禁管制名单之后,这家伙就下作到天天拿着痔疮和小便失禁说事了。他在干出这些事以后躲到巴黎还算是明智,如果他敢到维也纳去,我们的人会让他感受一下真正的小便失禁到底是什么样的。”
施耐德哈哈大笑道:“那也不是您应该操心的事了,毕竟他骂奥地利的次数远没有骂普鲁士那么多。”
“伱说的没错。”
亚瑟听得一愣。
纵然是他这样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家伙,都想不到海涅居然会整出这种大活儿。
不过该怎么说呢,这貌似又挺符合这小子的性格。
他确实想让德意志进步,但是能从法兰西拿钱为什么不拿呢?
但是,他这钱一拿,外人怎么看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这确实算是联合境外势力想要搞乱德意志各邦国。
不论是奥地利还是普鲁士,这两个德意志地区大国都和法兰西不太对付。
忽的,他眉头一皱,脑海中浮现起海涅之前发表的那篇引战文章:“恕我冒昧,虽然我知道绝无可能,但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您应当不会是《黑斯廷斯狂热》当中提到的那位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吧?”
亚瑟笑眯眯的举杯:“这称不上冒昧,因为您是对的。”
“我”梅尔停顿了半天,忽然问道:“那您应该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吧?”
“当然知道,但是我认为您未必知道我的工作。”亚瑟笑着回道:“提示您一下,我从前是干警察的,来到外交部以后,我做的还是一样的工作,只不过换了个名头。”
“啊”梅尔略一思考,很快得出结论:“您是个探子?喔,不,这么说太不礼貌了,应该说您的交际圈还挺广泛的,您为了工作牺牲太多,甚至不在乎和德意志知名的公共厕所交朋友。”
“嗯其实我觉得倒还好。”亚瑟回道:“因为我先前一直都是投币使用,所以他一直没有怎么把我们的事情往外抖落。”
亚瑟咳嗽了一下:“您对他的了解肯定比我要多。我有一点很好奇,作为一名知名诗人,他为什么总会朝着下三路去呢?”
“下三路?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公允的说,他并不总是这样。”
亚瑟微微点头道:“看来也许我们之后有必要交换一下关于海涅先生的资料,这对我们之后的工作会很有帮助的。”
“没问题,您乐意接手这个甩不出去的烂货简直是发了慈悲了。”梅尔感叹道:“如果您能帮助矫正他的恶劣脾气,相信我们的梅特涅首相会对您非常感激的。”
亚瑟笑着摆手道:“这称不上什么发了慈悲,做咱们这行的,就是得多多交流才是。我从前在苏格兰场当警察的时候,就经常与巴黎保安部的维多克先生交换罪犯情报。您也许不知道,不止是这些讨人厌的诗人,现如今就连那些小偷、抢劫犯也是经常跨国作案的。”
亚瑟并未接茬,相反的,他将准备好的文档拿了出来:“不过,为了感谢您同意交换海涅的情报,我觉得有必要让您知晓一起可能即将发生在意大利北部地区的反政府活动。对了,您知道青年意大利这个组织吗?”
“青年意大利?”梅尔听到这个名字,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你说青年意大利那帮逆贼打算在意大利搞事情?就他们那点人?谁给他们的胆子!”
亚瑟微微点头:“虽然目前情报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根据合理推测,他们貌似确实存在这样的企图。至于他们胆子是谁给的,这就不好说了,因为总体上而言,根据目前的外交政策,我们无意破坏与法兰西政府的良好外交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