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热浪黏腻，裹挟着青春躁动和行李箱轮子滚过柏油路的嘈杂，一股脑儿泼在a大崭新的迎新横幅上。
林晏挎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从人缝里挤出来，额角一层细汗。
空气里香水、汗味、新书印刷品的味道混成一团，熏得他脑仁疼。
他微微蹙眉，不是因为这热闹，而是因为这热闹底下，丝丝缕缕缠绕不清的、只有他能看见的——阴晦东西。
某个男生肩上一团模糊不清的黑气，大概是祖上有点小因果。
远处一个女生脚踝绕着圈灰影，怕是最近冲撞了什么。
对此，林晏早已司空见惯。他只想快点找到历史系的报到处，领了钥匙，躲开这无处不在的。
快看！是苏婉！
人群里忽然一阵骚动，嗡嗡的议论声拔高，带着兴奋和羡慕。
林晏下意识抬头。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一个女生婷婷走来，白裙，黑发，眉眼精致得像画，下颌扬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过分高傲，又足够疏离。
阳光在她周身镶上耀眼光边，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不愧是苏校花，听说直接保送的……
家里巨有钱，看见她那个包了吗？限量款……
真人生赢家……
赞叹声不绝于耳。
林晏的目光却骤然钉住，越过那些浮华的表象，落在她纤细白皙的右肩上。
那里坐着个。
一个巴掌大，皮肤青黑，七窍不断淌下浓稠黑血的小鬼。
它蜷缩着，枯爪般的手指紧紧扒着苏婉的衣领，一双没有眼白的纯黑眼睛，空洞又恶毒的扫视着周围喧闹的人群，嘴角咧到一个非人的弧度。
林晏眼皮一跳。古曼童？不对，气息不对。
寻常供养的古曼童虽有阴气，却不该是这种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毒和血腥味，这冲天的怨气，几乎要把苏婉周身那点微末的福泽灵光给蚕食殆尽了。
全班同学，甚至整个报到点的人，都在仰望苏婉，或羡慕或嫉妒着她那肉眼可见的人生。
只有林晏，看着那只不断滴落污血的小鬼，嗅到了破产、灾病、乃至家破人亡的腐朽气息。
他沉默了几秒，手指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张黄纸符箓。纸张粗糙，上面的朱砂符文却殷红欲滴，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
学费、生活费、那沉甸甸的助学贷款……他需要钱。而这些人，需要他。
就在苏婉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林晏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
喧嚣静了一瞬。所有目光聚焦在这个穿着寒酸、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男生身上。
苏婉停下脚步，剔透的眼珠微微下移，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她没说话，但那眼神已经足够——居高临下，像是在看什么碍眼的尘埃。
林晏没在意，只是将手里的符递过去，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同学，你最近运势低，容易招惹不好的东西。这张驱邪符，或许能帮你。
周围有人没忍住笑出声。
这谁啊？搞什么封建迷信？
迎新第一天就搭讪校花？用这种烂借口，也太老土了吧？
老土是老土，不过这哥们勇气倒是可嘉。
苏婉的目光从他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滑到他手里那张皱巴巴的黄符上，红唇勾起一个极淡的、轻蔑的弧度。
穷到要卖废纸了？她的声音清脆，却像冰碴子，刮得人耳膜生疼，不需要。
她伸出两根涂着透明指甲油、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拈起那张符箓，像是怕沾上什么脏东西，随意的、精准的一抛。
黄色的符纸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轻飘飘的落进了旁边垃圾桶的可回收口里。
她没再多看林晏一眼，仿佛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白裙摇曳，在一片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中，袅袅离去。
她肩头那小鬼，却忽然扭过头，那双纯黑的眼睛阴恻恻的盯了林晏一眼，嘴角裂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林晏站在原地，没说话，只是看着垃圾桶里那张孤零零的符箓，慢慢握紧了手。指尖掐进掌心，有一点钝痛。
……
夜沉下去，a大的喧嚣逐渐被虫鸣取代。宿舍楼灯火零星。
林晏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盯着上铺的床板缝隙。
助学贷款的合同条款在脑子里一条条闪过，像绞索。他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啊！！！
一声极其凄厉、扭曲的尖叫猛的划破寂静的夜空，是从女生宿舍方向传来的！
整栋楼仿佛被这声尖叫惊醒，瞬间骚动起来，灯光接二连三亮起，嘈杂的人声、脚步声、询问声嗡嗡响起。
林晏猛的坐起身。
那尖叫声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而且……他感知到了一股爆发开的、熟悉的阴冷怨气！
他刚穿上鞋，宿舍老旧的木门就被撞得砰砰作响，几乎要散架。外面是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尖叫：林晏！历史系的林晏！是不是住这里？！开门！求你开开门啊！
同宿舍的男生惊疑不定的打开门。
一个人影几乎是滚了进来，扑倒在地。
没错，来人正是苏婉。
白天那个光芒万丈、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校花，此刻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得像纸，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昂贵的白裙子上沾满了灰尘和污渍，浑身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
她一把抱住林晏的腿，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仰起的脸上是彻骨的惊恐和绝望：救我！林晏救我！那个小鬼！它……它回来了！它趴在我床头笑！它说……它说它是我们家祖辈养的古曼童……来找我们索命了！救命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言混乱，全然没了白天的半点高傲。
宿舍里其他人都吓傻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林晏任她抱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几秒后，他蹲下身，看着苏婉的眼睛：古曼童？
他微微皱眉，手指快速掐了几个诀，眼中淡金微光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