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
轰隆!
乌云蔽月,电闪雷鸣。
暴雨即将落下。
已经进入冀州地界的刘树义等人,抬头看着宛若电蛇的闪电在厚厚的云层中穿梭,神色都有些凝重。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下雨了?”陆阳元皱眉道:“这还是今年遇到的第一场雨吧。”
赵锋也道:“一般春雨不会特别大,可眼下这幅光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不像是小雨的样子。”
“若是大雨,就麻烦了。”
陆阳元借助闪电的光亮,看着前方曲折蜿蜒,又有些陡峭的山路,道:“夜间山路本就难行,再遇大雨,恐怕会寸步难行,危险性也极高。”
程处默闻言,转头看向刘树义:“刘郎中,你看?”
已经摘下斗笠,换上了一身华服的刘树义明白程处默的意思,他说道:“我们日夜不停的连续赶了快一天一夜的路,敌人不知我们中途更换了路线,再有其他两支队伍为我们争取时间,他们想短时间内追上我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暴雨不仅会影响我们的速度,他们同样也会受到影响”
“所以,不必冒险深夜暴雨赶路,大家也都人困马乏,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张目远望,前方峰峦叠嶂,一眼根本望不到头,沉思些许,刘树义道:“前面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休息之处,刚刚我们过来时,经过了一座山间客栈,返回吧,去那里休整一晚。”
赵锋有些担忧道:“那座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开在山野之间,下官怕有危险。”
“赵主事没怎么出过远门吧?”
赵锋话音刚落,长孙冲便扇着折扇,笑着询问。
赵锋有些汗颜:“下官除了被流放离开过长安外,确实没有怎么出过远门。”
长孙冲笑道:“赵主事还年轻,以后的机会多着呢,不必急于一时”
赵锋连忙点头。
长孙冲继续道:“赵主事有所不知,我大唐境内,开在山野间的客栈,其实并不少”
“当相邻两座城池距离较远时,当道路曲折陡峭,十分难行,一两天内难以顺利通行时就会有人在这些地方,开设客栈。”
“以此给来往行人歇脚,躲避风雨大雪。”
“而且我大唐鼓励行商,商人数量众多,商队呢又因货物沉重,速度比普通行人更慢,更需要中途有地方歇脚,补充物资,所以这些客栈主要的客人,是这些商队。”
“只要一个月内接待几个商队,赚的银钱,可不比在城内客栈少。”
赵锋一脸恍然:“原来是这样,下官受教,如此下官便放心了。”
“倒也不能完全放心。”
谁知长孙冲折扇一摆,笑呵呵道:“山野之间,毕竟不比城内,此地人烟不多,官府难以顾及因而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只要没人去报官,也不会有人知晓。”
“所以,这种山野间的客栈,偶尔也会有黑店黑店什么意思,赵主事知道吧?”
长孙冲故意压低声音,用一种惑人心智的语气道:“就是只要是住店的人,他们都会杀掉,然后还会将这些人给剁了,做成人肉馅饼故此如果你在这种客栈里,看到美味的肉,可千万别轻易下嘴,一不小心,你吃的可能就是前一个客人的肉。
嘶
赵锋听着长孙冲的话,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脸色一紧,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长孙寺丞,你吓唬赵主事作甚?”
刘树义看着长孙冲用折扇挡住脸庞,肩膀一耸一耸,明显要忍不住发笑的样子,无奈向赵锋道:“黑店确实有,但没有那么多,而且也不是所有黑店都喜欢做人肉馅饼。”
“那就还是有黑店会这样做了?”赵锋脸色更白了。
长孙冲彻底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赵主事别担心,至少本官这么多年来,还没有遇到过黑店,更没有遇到过人肉馅饼,哈哈哈”
“真的?”赵锋小心翼翼道。
“真的!这次真没骗你。”长孙冲觉得赵锋可太有意思了,怪不得刘树义这么喜欢他,要培养他呢。
“行了。”
刘树义打住两人的话,风越来越大,空气中已经明显有湿润的气息,大雨马上就要来了。
他调转马头,道:“快走吧,万一被淋湿,感染了风寒,就麻烦了。”
两刻钟后。
众人来到了一座占地面积不小的客栈院子前。
客栈位于山脚,院子用篱笆围起。
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狂风吹拂下,剧烈摇摆,在漆黑的夜幕下,远远看去,就好似深渊巨兽的两个猩红眼眸一般,有些渗人。
灯笼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门上的牌匾——和顺客栈。
一座三层楼高的建筑,位于院子后方中央位置,应是客栈用饭住宿的主楼。
主楼两侧,各有一排房子。
按照一般山间客栈的建设习惯,左侧的房子是仓库,用来存放商队的物品。
右侧是马厩,供马匹休息。
此时客栈内灯火通明,嘈杂的声音从关闭的门窗中向外传来,十分清晰。
“看来客栈内的客人不少。”杜构道。
“正常。”长孙冲折扇轻拍掌心:“暴雨将至,夜路难行,大家都不傻,不会冒险赶路,而方圆百里内没有城池,除了在此休息,哪还有其他地方可选?”
“也是。”杜构点头。
刘树义道:“人多眼杂,客栈内未必就没有息王旧部的眼线,也未必没有危险大家各自注意,都小心一些,伪装好自己的身份,别轻易暴露。”
自从解决掉温君派来的尾巴后,刘树义他们便脱下了从邢州城出来时的衣袍,换上了全新的衣服,并且也通过化妆的手法,简单改变了下面容。
现在他们的身份,是来自沧州的三个科举考生,要去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他们家里有些势力,因而保护的下人护卫不少。
同时在路上遇到要去长安探亲的两个女子,相谈甚欢,又是同乡,去往的也是长安,故一起结伴同行。
刘树义见众人皆认真点头,不再多言,道:“走吧,进客栈。
众人策马,直接进入了客栈内。
刚进客栈的大院,便有人从客栈内走出。
一个穿着灰衣,侍者打扮的男子,连忙迎来:“诸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刘树义笑着反问:“这天气这时辰,你说我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侍者一拍脑袋,连忙道:“瞧我这脑子,竟说出这种胡话,客官快里面请,马匹牵到马厩便可,稍后小人会用最肥美的草料喂它们。”
刘树义随手扔出十几枚铜板,好似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一般,道:“态度不错,赏你的。”
小二眼眸亮起,连忙收起铜板,更加热情:“外面风大,客官快请进。”
刘树义等人翻身下马,他来到小二身旁,看着客栈窗纸上那影影绰绰的身影,道:“你们客栈生意不错嘛。”
小二陪笑道:“也就今夜突然要下暴雨,人多了一些,平常的话,经常几日都没有一个客官。”
“确实,这天气说变就变,把本少爷的计划都弄乱了。”
刘树义点头,视线扫过马厩,便见马厩里正有几十匹马在那里吃草,许多拉货的车架停在马厩旁。
他状似随意问道:“这么多马和车,商队吗?”
“是,一支从郑州来的商队。”
“看起来规模不小。”
“确实不小,所有人算下来,快百人了。”
“这么多人,你们客栈能住得下吗?”
小二眉毛一扬,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客栈专门就是为了这些来往商队所建,故此建设时就考虑人数的问题,别说一支商队了,再来一支这样规模的商队,也能住得下。”
小二只是说住得下,却没有说住的是否舒坦刘树义看了一眼眼前的客栈,虽然它有三层楼,但面积有限,刘树义猜测,至少有一半房间应该是大通铺,如此才能住下至少二百余人。
“我们来的这么迟,该不会没有房间了吧?”刘树义面露担忧。
小二并未察觉刘树义是在引导他说出想要的信息,他笑道:“客官放心,虽然今夜我们客栈客人比较多,但也就一支商队,还有几个科举考生,几个赶路的行人,以及几位官爷罢了,房间还多,完全够客官休息。”
“官爷?”
刘树义没想到这客栈里,还有官府的人,他偷偷与杜构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好奇道:“不知是哪的官爷?我们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一边说着,他又一边塞给了小二几枚铜板。
小二更加热情,忙道:“那几位官爷看起来凶得很,言语很少,小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县城的官爷,不过他们虽然看起来凶,却也没有欺负过任何人,所以客官可以放心,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们,应该不会有事。”
刘树义松了口气:“如此便好,不瞒你,此番我等也是要去长安参加科考,在此之前,我们从未出过沧州,因而家父对我出行,十分担忧。”
“出门前家父再三叮嘱,路上要与人为善,不可招惹他人,更不可得罪官爷说实话,我就怕遇到官爷,万一不小心得罪了对方,可就麻烦了。”
小二笑着点头:“谁不怕官爷啊?我们也怕得很,好在这些官爷不欺压百姓。”
说话间,几人进入了客栈。
刚进客栈,便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大堂,大堂内摆满了桌子凳子。
大半的桌子坐满了人,这些人吵吵闹闹,喧嚣无比。
可随着刘树义等人进入客栈,喧嚣的声音突然中止,满屋子的人几乎同一时间,转头看向门口的刘树义等人。
他们脸上有着打量之色,有人面带好奇,有人神色冷漠,有人面露沉思。
赵锋和陆阳元只觉得这一刻,自己好似一个商品一样,任由他人打量品评,这让他们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紧张之感,特别是原本喧嚣的客栈突然间寂静无声,这前后的差距,更增加了他们心理压力。
小二似乎察觉到赵锋等人的不自在,连忙道:“客官这边请,这边有位子”
说着,将刘树义等人领进了人群之中。
而随着刘树义等人进入人群,便好似鱼儿进入了鱼群之中,不再显眼,其他人的视线也随之收了回去。
喧嚣的声音,重新响起。
坐下后,赵锋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压低声音道:“刚刚真是把我吓到了,我还以为他们要对我们不利呢。”
陆阳元重重点头,赞同道:“我都差点拔刀了。”
长孙冲转了下手中折扇,慢悠悠道:“你们啊,就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伪装的,过于心虚。”
“任何一个场合,陌生人突然到来,其他人都会下意识去看一眼更别说这荒郊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危险远超城池之内,故此他们多看我们几眼,确认我们是否有危险,十分正常。”
“放平心态,别老想着自己在伪装骗人,要让自己相信你们就是我们几个科举考生的伴读,只有你们自己也相信了,才能让其他人深信不疑。”
听着长孙冲的话,陆阳元和赵锋对视一眼,旋即皆重重点头。
他们也发现了,确实只有他们两个紧张心虚,便是青青这个青楼女子,神色都没有任何改变。
这让两人明白,自己与其他人相比,各方面还是差的太多,需要继续努力。
刘树义视线环顾四周,道:“商队人数最多,九十余人,吵吵嚷嚷,与他们距离最远的那桌,五人,穿着读书人的衣服,吃饭时手里还拿着书,不时因商队的吵闹皱眉,看来很不喜欢商队。”
“商队右侧一桌,三人,看起来像是夫妇带着儿子,他们衣服有着尘土,桌子上放着包袱,应就是小二所说的赶路的行人。”
“三方势力泾渭分明,能明显看出他们的区别至于小二所说的官爷”
刘树义摇头:“没有看到,可能已经去房间休息了。”
陆阳元闻言,忍不住低声道:“他们有问题吗?有没有敌人藏于其中?”
“无法确定。”
刘树义道:“只从他们的穿着神态来看,我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要说他们是否真的没有问题,我也不敢保证。”
毕竟虽然温君的人,暂时追不上自己,可息王庶孽却还藏在暗中。
藏于暗中,自己就没法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自己的计划,是否在暗中跟随。
故此,他没有把话说满,道:“大家吃完饭就回房休息,不要与任何其他人有过多接触一旦发现谁过于关注我们,或者谁有异样,第一时间告知我。”
众人见刘树义这样说,内心顿时一凛。
他们都了解刘树义,知道刘树义的习惯,刘树义从不做无用之事,不说无用之话,他只要说了,就代表这件事有一定概率会发生。
“也不必过于紧张”
刘树义笑道:“息王庶孽未必真的就跟上了我们,而且我已做出布置,熬过今夜,最多再等一天,息王庶孽就会收到我的大礼。”
“那时他可就顾不上我们了,哪怕他真的盯上了我们,危机也会解除。”
听到刘树义这样说,众人又长长松了口气。
只要熬过今夜,危险就会降低,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消息了。
这时,小二端着饭菜走了过来,众人迅速闭嘴,不再交谈,免得被小二听到不该听到的内容。
很快,一盘盘饭菜摆上了桌子,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众人的肚子也都咕咕叫了起来。
一个日夜的奔波,中间除了让马匹必要的休息外,几乎没有停留,更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使得此刻他们都饥肠辘辘。
但他们没有着急夹菜,而是将视线放在了杜英身上。
此时的杜英,褪去了往日素净的长裙,换上了一身罗红宫裙,冷白的肌肤,清冷的气质,搭配这身红裙,着实是给人一种惊艳之感,美的不可方物。
杜英明白众人的意思,她先深吸一口气,嗅了嗅饭菜的味道,又拿起筷子,每道菜都沾了沾汤,放在舌尖品了品,而后道:“应该没问题,不过无色无味的毒或者迷药,我也难以确定,稳妥起见,用过饭后,还是服用一粒我给你们的解毒丸。”
有杜英这句话,众人也都放下心来,刘树义拿起筷子,笑道:“都别愣着了,开吃吧。”
饿坏的人吃饭,便当真是风卷残云,快如疾风。
仅仅一刻钟,满桌子的盘子都见了底。
刘树义笑道:“吃饱没?不够再点一些?”
程处默摸着肚子,身体后仰,有气无力道:“吃不动了,再吃肚子就炸了。”
其他人也都跟着摇头。
刘树义笑了笑,又看向气质清冷,却穿着如火长裙的杜英,以及明明妩媚的要命,却愣是展现出大家闺秀气质的青青,道:“两位姑娘呢?”
她们更早的放下筷子,自然也是摇头。
“好!既然都吃饱了,那就去休息吧,晚上都睡个好觉——”
话还没说完,原本嘈杂的大堂,忽然间寂静了下来。
同时“蹬蹬”的脚步声,自楼梯出传来。
刘树义眸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去。
便见一个穿着衙役差服的男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腰悬横刀,身材魁梧,无视众人的注视,大摇大摆来到了刘树义等人的桌前。
视线在刘树义几人身上扫过,看到杜英与青青时,眼眸明显亮了一下。
但他没有对二女说什么,而是在刘树义、杜构、长孙冲三人之间打量,最后抬起手,指着刘树义,道:“你跟我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