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
汽车缓缓驶入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艺术园区。
万籁俱寂中唯独剩落车轮压过落叶的声响。
落车后。
何先森裹紧了外套,跟着娄毅走向那栋唯一亮着暖黄灯光的两层小楼。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箫条,与刚才早餐摊的烟火气截然不同。
走到近前,才发现那灯光来自二楼的一扇窗户。
楼下的门虚掩着,娄毅伸手一推就开了。
他侧身让何先森三人先进:
“有点乱,别介意。
“最近一直在写歌,就没怎么收拾。”
领着他们穿过走廊,在一扇厚重的实木门前停下。
门也不知道锁没锁,反正钥匙就插在锁孔里。
“啧,又忘了拔。”
他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转动钥匙推开门。
进门的刹那,何先森和身后的助理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与其说这是一个工作室,不如说这是一个被音乐填满的巢穴。
四周架子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胶唱片。
房间中间是调音台和控制设备。
几张散落的乐谱铺在桌面,上面满是修改的笔迹。
一把原木色的吉他随意靠在墙角,琴颈上还夹着个变调夹。
好在空间不算小,容纳娄毅他们几人也不显得拥挤。
“随便坐。”
娄毅脱掉外套,走到控制台前,熟练地按了几个按钮:
“刚才走的急,设备都忘了关。”
何先森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极其安静。
是一种被顶级隔音材料包裹起来的,近乎真空的寂静。
窗外的世界仿佛被彻底隔绝。
他示意助理架好摄象机,自己则在凳子上小心地坐下。
“准备好了就直接开始吧。”
娄毅看向何先森,眼神平静。
“你不化个妆,做个造型什么的?”
何先森略显诧异。
此时的娄毅身着白色短袖,一副邻家阳光大男孩模样。
好吧。
素颜确实也很能打。
娄毅闻言失笑:
“何老师,你看我这儿象有化妆师的样子吗?”
他扫了眼这间工作室,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却又无比坦然:
“就这样吧,最真实的状态,反正”
“大家想看的,不就是最真实的我吗?好的,坏的,都在这里了。”
何先森一时语塞。
他准备好的所有关于“人设”、“包装”的潜台词,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却又无比真诚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他只能点头,示意助理开机。
“正式开始前,我还挺好奇的,你知道这个采访是在我们小破站现场直播的吧?”
娄毅轻点下颌:
“对。”
“你不介意哈?”
“当然不介意,我都坐在这里了。”
娄毅笑呵呵回答。
何先森点点头:
“我们今天主要是来聊一下,娄毅老师刚刚发行的新作品《戴曼》。”
“因为这首作品让我很吃惊。”
“所以我觉得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可以和你好好聊一聊。”
“所以,正式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摄影师把镜头对准娄毅。
只见他无比自然的对着镜头挥了挥手:
“小破站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娄毅。”
说话间,他还顺手拿起印有小破站logo的玩偶对着镜头展示:
“对,你们没看错,确实是我。”
何先森顿时忍俊不禁:
“好的,其实说来我和娄毅也是第一次见面。”
娄毅点点头:
“对,我们都是慢热的人,不过今天既然来了,就要把这个冰给破掉。”
说话间他从旁边拿过一瓶水:
“我可以喝一个水吗?”
“当然可以,我们随意点,你想喝我也想喝。”
说完,镜头下的两人都灌了口水。
主要是刚才的热干面有点干。
娄毅喝完水又拍了拍何先森的肩膀:
“战术性喝水。”
何先生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哇,你真的很懂这些梗。”
“当然,最近一直有在上网冲浪。”
娄毅一脸理所应当。
气氛缓和,何先森清了清嗓子,拿出了提纲上准备好的问题:
“娄毅,这几年很少见到你,最近半年更是没有任何消息,你最近过的好吗?都在忙些什么呢?”
“很好啊,就是老样子,该干嘛干嘛。最具体的事情就是今天坐在这里跟你聊天。”
“那真的很具体了。”
何先森继续问:
“除了音乐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爱好吗?”
“有啊,打球啊。”娄毅脱口而出。
“???”
何先森顿时难绷,忍着笑道:
“你自己cue啊?打什么球啊?”
娄毅一脸无所谓:
“为什么不能cue,打篮球啊。”
“”
何先森彻底绷不住了,鸽鸽笑起来。
不久前在车上玩抽烟梗也就算了。
此时对着镜头还能自己cue自己。
真的是很能包容了。
起码何先森现在觉得,网上似乎对娄毅有什么了不得的误会。
业务能力暂且不谈,性格这块是真没得黑。
不过采访还是要继续。
何先森切换话题:
“还是聊聊音乐吧。”
“你上周发新歌《戴曼》那天晚上,我有很多朋友转发你的作品到朋友圈。”
“我开始以为他们在里面发现了一些什么新的‘梗’。”
“但是最后他们的评价都是说。”
“这次娄毅的作品真的不一样了,很好听。”
“我仔细听了下,确实很好听,完全颠复了以前的作品。”
娄毅在一旁抿唇点头,忽然听到何先森话锋一转:
“不过随着时间的发酵,网络上有很多关于其前奏借鉴’甚至‘抄袭’曲爹钱华章老师旧作《风许》的讨论,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何先森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正好,我手机里有这首歌,要不我们现在放一段听听?”
娄毅点点头,神色平静:
“好。”
安静的工作室里,《风许》的前奏缓缓流淌。
娄毅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
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只铅笔。
两分半钟后,音乐停止。
何先森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娄毅已经俯身抽过一张空白谱纸垫在膝上,铅笔声沙沙作响。
在何先森惊讶的目光下,他手腕轻动。
五线谱和音符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无比连贯的将刚才听到的复制在曲谱上。
何先森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连准备好的追问都忘了说出口。
作为小破站拥粉百万的up主,他采访过不少音乐人。
但从未见过有人能只听一遍,就如此流畅准确地将整首歌的曲谱还原出来。
娄毅画完最后一个音符,笔尖轻轻一点。
“钱老师《风许》的前奏”
他声音平静,说出一个又一个的专业词汇。
没等何先森回答,他又从旁边抽出《戴曼》的曲谱。
“而《戴曼》的前奏是”他边说边画圈,笔尖没有丝毫尤豫:
“虽然听起来情绪铺陈有相似之处,但用的是完全不同的方法。”
“这里是”
他放下笔,熟练将铅笔夹在耳朵上。
随即将两张谱纸转向何先森。
两段旋律并列,和弦结构、音符走向的差异一目了然。
娄毅抬起头,语气诚恳,听不出丝毫被质疑的恼怒,反而象在耐心解答一道学术问题:
“我尊敬钱老师,但《戴曼》这首歌,确实是我独立的创作。”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略微听到电子设备运行声。
何先森看着那两张对比清淅的手绘谱,又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简单白t,耳后还夹着铅笔的年轻人。
忽然明白,这个明星绝非网上谣传的业务废材!
传言中的流量黑人,现实中也是劳苦大众,默默为了自己的梦想奋斗。
何先森深吸一口气,又问了几个大家比较关注的问题,娄毅也都坦然回答。
十几分钟过去,访谈也接近尾声。
何先森放下手稿,扶了扶眼镜:
“其实我挺意外你这次会愿意接受我们的邀请,毕竟这里是小破站嘛。”
娄毅坦诚道:“我一直都很愿意,但是你们之前没有邀请我。”
何先森立刻紧张到连连摆手:
“我不代表小破站啊,免责声明,我只代表何先森,我是一个音乐频道的up主。”
娄毅示意他不用紧张,一脸无所谓:
“其实小破站有很多视频我都看过。”
“能让更多的人通过我,或者说用我也好,都无所谓。”
“我觉得能让大家开心,能让大家娱乐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何先森也是立刻接过话茬:
“感觉你现在状态跟之前不一样,放松了许多。”
娄毅点点头,又说道:
“如果没有这个梗,兴许我在楚洲立不了足,我要感谢互联网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可以创作更多好的音乐给大家。”
何先森看着眼前这个坦然自若的年轻人,心中最后那点质疑也烟消云散。
作为专业采访者的素养让他决定给这个充满意外的凌晨一个收尾。
“娄毅,如果用一句话总结你现在的状态,你最想说什么?”
娄毅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他侧过头,目光掠过满墙的唱片,掠过散落的曲谱,最后落在窗外——
天色已泛起一抹鱼肚白,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
他略微思考,然后抬起头,目光澄澈地看向摄象机镜头,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那些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观众。
“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声音不大,却象一颗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在屋内激起层层涟漪。
何先森彻底愣住了。
这七个字他以前没有听过。
但文化工作者,最重要的是有文化。
他还是听懂了。
没有抱怨,没有卖惨,没有故作深沉的解释。
只有一种千帆过尽后的平静与释然。
何先森深吸一口气:
“谢谢你,娄毅。”
“我们会尽快把访谈视频剪出来的,需要发给你看看么?”
“不用了何老师,辛苦你们熬了个大夜,我送你们回酒店吧。”
采访结束,送小破站访谈团队回酒店剪视频后。
娄毅坐在车上,心念微动。
下一刻。
视网膜前浮现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虚拟投影。
是一个夹着烟的鸡头,下面穿着吊带裤,翅膀夹着篮球。
再往下,则是几条消息提示——
【检测到何先森对宿主【目中无人】标签产生轻微动摇,印象分+5!】
【检测到】
又瞟了眼面板最下面的两个数字。
【当前形象综合评分:-215870(臭名昭着)】
【当前积分:32】
“唉。”
娄毅无奈叹了口气,目光又移到那个还在乱动的虚拟投影上:
“我起码,先变成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