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诗篇”这四个字,像根羽毛,轻轻搔刮着苏牧和林栀的心尖。这名字太熟了,熟到几乎刻进苏牧的灵魂里——那是他作为“种子”被投送时,意识深处最原始、最核心的引导蓝图,一个充满了对生命本身敬畏、鼓励内在成长与和谐共存的理想模板。现在,一个喊着同样口号、遵循着同样模板的新生文明,就这么突兀地、像邻居家在墙根下悄悄长出的另一株牵牛花,出现在了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另一个“小宇宙泡泡”里。
这绝不是巧合。试验场重启,就像是给一片烧焦的荒原撒下了包含各种种子的混合肥料,总有几颗会率先发芽。而“生命诗篇”作为“摇篮”系统原始配方里的重要一味,它重新冒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既让他们松了口气——看来新规则确实在鼓励多样性,也像是一记警钟,提醒他们,这新家园并非只有他们一户。
“友好通讯请求……嘿,听着挺客气。”墨衡摸着下巴,盯着解析出来的数据流,“从这广播的编码方式和能量波动来看,对方的技术水平大概相当于刚摸到星际旅行门槛,能量特征很干净,没啥攻击性残留,符合‘生命诗篇’那种慢工出细活、讲究内在修行的调调。”
“表面客气不代表内里也一样。”林栀泼了盆冷水,她指尖一缕银色能量像小蛇一样游动,映着她冷静的眼眸,“‘生命诗篇’只是个地基,好比给了他们一套标准建材,但最后盖出来的是田园小筑还是哥特城堡,得看他们自己怎么折腾。再说了,谁知道他们清不清楚自己活在‘试验场’里?对咱们这些‘老住户’又是个什么态度?”
苏牧点点头。他们是经历过旧纪元毒打的,知道星空这玩意儿,看着璀璨,底下藏着多少暗礁险滩。完全敞开怀抱那是傻子,但彻底关起门来当缩头乌龟,在这鼓励“可能性”的新纪元,恐怕也走不远。尤其是这个邻居,跟他们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这份渊源,既是桥梁,也可能藏着未知的变数。
“回话。”苏牧拍了板,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就用‘生之地’的名义,表达我们的善意,表示愿意接触交流。但刚开始,步子得稳当点。老墨,你牵头弄个外交小组,所有通讯,给我上三层加密,再加一道规则层面的过滤网,确保咱们的底裤不会被人一眼看穿。”
“得令!”墨衡来了精神,跟一个新生的、同源却可能走向不同岔路的文明打交道,这本身就是一场充满诱惑的探险。
“林栀,”苏牧转向她,“咱们不能在自家门口干等着。在星系边缘,靠近那个‘泡泡’的坐标点,弄个前哨站。别搞成军事堡垒,那太扎眼,就建个……嗯,‘星域驿站’吧。你来设计,把‘虚空织法’和新规则的那些门道都用上,让它既能代表咱们的底子,又得有点自保的本事,起码能扛住第一波窥探。”
林栀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已经投向远方的星空,似乎在构思那驿站的蓝图:“让它像个友好的客厅,而不是带刺的篱笆。”
命令一下,整个“生之地”就像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快速运转起来。墨衡带着他那帮技术宅,开始尝试和那个编号k-771的文明建立更稳定的“热线电话”,同时像考古学家一样,仔细剖析对方广播里的每一个字节,试图拼凑出对方的社会形态、科技路线和价值观。林栀则领着一批对规则感知敏锐的年轻人,直奔选定的坐标点。那里很快不再是空寂的太空,而是开始浮现出由流动星光、活性水晶簇和自发形成的小型生态圈构成的奇异结构,那驿站雏形,看着不像人造物,倒像是从星空中自然生长出来的一件艺术品。
苏牧坐镇大本营,一边协调各方,一边继续消化着脑子里那些从核心源点带回来的、庞杂如星海的零碎知识。他感觉灵魂里那个悖论印记,似乎跟这新纪元鼓励“可能性”的基调特别合拍,正悄咪咪地自我完善着。
几天下来,和k-771文明的沟通顺风顺水。对方自称“青木族”,是个跟植物共生、擅长灵能感应的文明,老家是个生机勃勃的绿色世界,崇尚和平与内在修行。收到“生之地”的回复,他们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迫不及待地分享了一些关于生态循环、灵能疗愈,还有一种挺有意思的“群体意识网络”的入门知识。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和谐得像是教科书里的理想国。
可这世上的事儿,往往就怕个“但是”。
就在“星域驿站”的主体架构快要收尾,跟青木族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地脉之灵那边,传来了一道带着困惑和警惕的意念波动。
这老伙计负责监控更遥远的、那些刚被新规则从死寂里捞回来的星域,结果在另一个犄角旮旯,又发现了一个刚诞生的“宇宙气泡”。这个泡泡可不像青木族那么温良恭俭让,它散发出的能量特征,透着一股子尖锐、霸道、高度统一的味道,物理规则似乎也更偏向于能量的极端压缩和瞬间释放,而且……有种强烈的、把个体意识往死里压制的倾向。
更让人心里发毛的是,地脉之灵从那片区域的规则乱流里,勉强抠出来一小段断断续续的广播残渣——
“……统一意志……至高无上……”
“……所有资源……必须整合……”
“……一切……终将……归于秩序……”
这调调,跟青木族的温声细语一比,简直是重金属摇滚对上江南小调,透着一股子蛮横和掠夺欲。甚至,隐隐约约还能品出一丝旧纪元监察者那套冰冷秩序的影子,虽然显得更原始、更粗糙,但那种对“统一”和“秩序”的极端迷恋,如出一辙。
“得,又来一个邻居。”苏牧心里咯噔一下。试验场的多样性开始露头了,可这露出来的,不全是鲜花,还有可能带刺的荆棘,甚至毒草。这个新冒出来的家伙,走的明显是和“生命诗篇”背道而驰的路子——一个崇尚绝对集体主义、看着就像个资源吞噬机的文明!
祸不单行。墨衡那边也皱着眉头过来了。
“跟青木族的稳定通讯被干扰了!”他语气沉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股极强的信息风暴,正盯着咱们和青木族之间的规则通道猛啃!风暴里夹满了逻辑炸弹和信息熵增武器,摆明了就是冲着切断咱们联系来的!”
苏牧眼神一冷:“能揪出是谁搞的鬼吗?”
“很难,这风暴结构贼复杂,但它的核心能量特征……”墨衡调出频谱分析图,用手指重重地点在上面,“跟地脉之灵发现的那个第二个‘宇宙气泡’的签名,匹配度超过九成!”
实锤了!就是那个崇尚“统一意志”的邻居干的!他们在主动出击,想掐断“生之地”和相对友善的青木族之间的联络!
“是想先孤立咱们?还是觉得青木族是软柿子,想先捏了?”林栀的身影通过短距空间闪烁出现在苏牧旁边,语气带着寒意。她刚从“星域驿站”的工地回来,周身还萦绕着未散的星光。
“两种可能都有。”苏牧走到巨大的星图前,看着那两个新标记的光点,一个散发着让人舒服的翠绿色(青木族),另一个则闪烁着不祥的暗红色(未知侵略文明)。这两个“泡泡”之间的距离,比它们各自离“生之地”的距离要近得多。
“给那个暗红色的家伙起个代号吧,就叫‘熔铁族’。”苏牧指着那个侵略性光点,“他们八成是把青木族当成了更容易下嘴的肥肉,或者……他们感知到了青木族和咱们勾搭上了,觉得这是个威胁,想先下手为强。”
不管哪种情况,他们都没法袖手旁观。青木族是他们在新纪元碰到的第一个能聊得来的文明,又同属“生命诗篇”这根藤上的瓜,于情于理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欺负。更关键的是,要是让“熔铁族”轻轻松松把青木族给吞了,实力肯定暴涨,下一个倒霉的八成就是“生之地”!
“咱们得插一手。”苏牧说得斩钉截铁,“但不能明着派舰队过去干架。试验场的水有多深还没摸清,不知道上面那个‘观察者’对文明打架是啥态度。”
“那怎么搞?”林栀看向他。
“玩信息战,还有……规则层面的‘引导’。”苏牧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老墨,集中咱们所有的算力,帮青木族稳住通讯,顶住信息风暴。同时,给我使劲分析‘熔铁族’这套攻击路数,找出它逻辑上的命门。”
“林栀,你用‘虚空织法’和对新规则的理解,试试在青木族老家外围的规则层面,悄悄织一张隐形的‘防御网’,专门针对‘熔铁族’那种统一意识入侵和能量掠夺的特性。记住,别主动攻击,就‘引导’,让他们的攻击能量像打滑一样偏掉,或者让他们自己的逻辑绕进去,自己打结。”
“咱们要让‘熔铁族’知道,乱咬人是会崩掉牙的,同时也给青木族一点自保的本钱。这既够意思,也符合新纪元这‘可能性’的基调——咱们是提供多一种选择,不是强行塞给他们一套规矩。”
这套路有点绕,但确实是在新规则下的一种聪明玩法。
说干就干。墨衡的团队立刻和青木族的技术人员深度对接,共享防御算法,帮他们在信息战的泥潭里站稳脚跟。林栀则像个体贴的裁缝,潜入规则层面,开始在青木族位面的外围,悄无声息地编织一层极其复杂、针对性极强又充满韧性的规则滤网。
“生之地”的第一次跨位面干预,就这么在暗流涌动中展开了。
效果立竿见影。那嚣张的信息风暴撞上加固后的通讯壁垒和林栀织的规则滤网,就像疯狗撞上了弹性十足的透明橡胶墙,破坏力被大幅削弱、带偏。青木族那边压力骤减,对“生之地”更是千恩万谢。而“熔铁族”的攻击,则像是拳头打进了棉花堆,劲儿使不出来,偶尔还被自己的力量反弹一下,内部似乎出现了一些不协调的杂音。
就在大家刚觉得扳回一城,稍微松了口气的时候,一直像个老雷达般监测着全局的地脉之灵,又传来了一道更加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惊悚的意念波动!
这次,不再是关于那两个已经露脸的邻居。
在更遥远、规则更加混乱模糊的星域深处,地脉之灵捕捉到了一股……让苏牧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异常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冰冷刺骨,混乱不堪,充满了最纯粹、最原始的毁灭欲望,跟旧纪元“嚎叫星系”那帮疯子的味道同出一源,但本质上更加深邃、更加古老,仿佛是从宇宙诞生之初就伴随而来的某种……“原初恶意”!
而这股可怕气息的源头,是一个正在缓缓成形的、新的“宇宙气泡”!这个泡泡漆黑如墨,像是个无底洞,不断向外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恐怖波动!
第三个邻居!
一个看起来就像是“毁灭”这个概念化身的……怪物,要登场了!
苏牧、林栀和墨衡同时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试验场的“可能性”,真是丰富多彩得让人头皮发麻。
友善的园丁,贪婪的强盗,现在又来了个象征终极毁灭的煞星。
新纪元的舞台,这下算是彻底热闹了。而他们“生之地”,作为从旧纪元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又被“祂”亲自盖章认证的“老变量”,想都不用想,肯定会被推到这场大戏的正中央。
苏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扫过星图上那三个代表着截然不同命运轨迹的光点,最后死死盯住那片正在孕育着不祥的漆黑区域。
“呵,”他扯了扯嘴角,声音里带着点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出来的狠劲,“看来咱们这新家,想清静会儿是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