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东西是消失了，可留下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种更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苏牧站在原地，感觉胸口那块儿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还带着一股子渗进骨头缝里的寒意。灵魂好像被什么东西刮掉了一层，木木的，运转都不利索了。背后的纯白晶体倒是还贴着肉，可上面那几道裂纹扎眼得很，里头林栀的那点本源，跟受了惊的萤火虫似的，光忽明忽暗，传递过来的波动断断续续，全是后怕。
地脉之灵也消停了，之前那狂暴的能量洪流缩回了地下，像退潮一样，但流淌得特别慢，特别沉。它传过来的意念乱七八糟的，充满了“这不对啊”、“跟我知道的不一样”的困惑劲儿，好像一个老学究发现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书本知识全是错的，整个逻辑都崩了。它不再主动塞信息过来，反而像是在它那浩如烟海的记忆库房里疯狂翻找，想把刚才那超出理解的一幕给对上号。
“彼端”、“矛盾”、“记录冲突”……地脉之灵之前蹦出的那几个词儿，在苏牧脑子里打转。他强撑着那股从灵魂深处冒出来的虚弱感，还有身体本能地想打摆子的冲动，慢慢瘫坐在地上，试着跟地脉之灵再搭上话，把线接得更牢点。
“那玩意儿……到底是个啥？”他把自己的疑问，连同那只虚无之手摸上来时让人头皮发麻的触感、那些闪得飞快的破碎画面、还有最后像收音机串台一样听到的“坐标确认”、“摇篮系统”、“回收协议”几个词儿，一股脑地扔了过去。
地脉之灵那边半天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段像是卡壳机器人的、一字一顿的回应，每个字好像都掂量了半天：
“目标……不在已知‘编织者’档案内……”
“其存在形态……更接近……‘世界底层规则的自动修正工具’……”
“但是……它的行为模式……和‘修正’不搭边……完全是‘吞吃’和‘否定’……”
“逻辑矛盾……无法解释……”
地脉之灵还附带传过来一些关于“底层规则修正机制”的只言片语。那通常是某些牛逼到不行的高级文明，为了维持宇宙某个角落的稳定，或者执行什么惊天大计划，鼓捣出来的、类似于世界本身规则一样的自动化程序。这玩意儿没感情，冷冰冰的，就按设定好的死逻辑运行，维护某种“秩序”。
可刚才攻击他们这主儿，明显不是来维持秩序的，它是来把存在本身给抹掉的，核心就是“无”，是“归零”。
“那些画面呢？”苏牧紧咬着问，“那些……看着像我又不是我，像林栀又不是林栀的鬼画面……”
地脉之灵又沉默了更久，像是在调动全部算力进行超级复杂的推演。
“信息碎片……来源指向……‘彼端’……”
“与我们现在所处的现实坐标……偏差极大……”
“推测为……其他可能性分支……或是……不同时间线的残留影像……”
“从‘虚无’中泄露……不符合基本逻辑……”
“‘修正机制’……不应与‘彼端’信息产生关联……”
可能性分支？时间线残影？苏牧听得脑仁疼，这些词儿太大了，砸得他晕乎乎的。难道那些画面，是另一个可能性的世界里，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林栀和墨衡的经历？要真是这样，为啥这些别的世界的信息，会从那个代表“虚无”和“修正”的玩意儿身上漏出来？
还有最后那断断续续的意念——“坐标确认”、“摇篮系统异常”、“回收协议启动”。
“‘摇篮’……数据库中找到……相关残缺记录……”
地脉之灵再次传来信息，这次带着一种明显的警报味儿。
“非常古老的记载……提到过‘文明摇篮’这个概念……”
“可能是指……一个超巨型的宇宙结构……或者……一片被划定的实验区……”
“目的是……观测和引导……新生文明的演化……”
“但是……记录缺失严重……‘摇篮’现在啥情况……不知道……”
宇宙实验区？观测引导新生文明？苏牧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难道他们这个“生之地”，甚至整个“绿洲”星系，都不过是某个他们无法想象的、庞大无比的“实验场”里的小白鼠？而那个“虚无之手”，就是实验场里负责清理“不合格样品”或者“异常数据”的“回收程序”？
这想法让他从脚底板凉到天灵盖。
就在这时，墨衡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几个脸色煞白的研究员。他们刚才被那规则冲突的余波挡在外面，急得跳脚又进不来。看到苏牧虽然虚得脸色发白但好歹全须全尾，这才松了口气。
“苏牧！刚才……刚才那动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仪器全乱套了！监测到空间规则像一团乱麻，信息熵值瞬间跌穿底线！”墨衡喘着粗气，手里还抓着一个闪着乱码的微型数据板。
苏牧没瞒着，把刚才那番生死经历，包括那些诡异的画面碎片和最后听到的只言片语，尽可能详细地说了出来。
墨衡越听脸越白，尤其是听到“摇篮系统”和“回收协议”的时候，身子都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这……这样的话，有些事反倒说得通了……”墨衡的声音发干，他手指颤抖着在数据板上快速划动，调出一些之前一直破解不了的、从“嚎叫星系”敌人残骸里扒拉出来的底层代码碎片，“我们一直想不明白，‘嚎叫星系’那种纯粹为了毁灭而毁灭的意志是哪儿来的，它们为啥对生命星球那么执着……如果，如果它们本身就是这个‘摇篮系统’的一部分，是某种……‘免疫细胞’或者‘清道夫’呢？专门负责清除那些不符合‘观测指标’或者长歪了的文明？”
这个推测比苏牧想的还绝望。要是连“嚎叫星系”那种天灾都只是这个庞大系统的一个小零件，那他们面对的，得是多大的一个局？
“还有那些画面……”墨衡看向苏牧，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可能性分支……如果真有别的世界线，别的可能性的我们……为啥那个‘回收协议’会带着那些信息？而且，它最后说的是‘坐标确认’……它确认的，是我们这个‘生之地’的坐标，还是……那些画面里显示的、其他世界的坐标？”
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苏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管它真相多吓人，慌没用。他回想起那只虚无之手因为抹不掉他反而漏了陷，回想起地脉之灵说的“矛盾”和“不合逻辑”。
“那东西不是铁板一块。”苏牧的声音虽然还虚，但带着一股狠劲儿，“它也有啃不动的骨头。咱们的‘存在’，尤其是带着感情和信念的‘存在’，能搅和它的程序，能让它出错、漏马脚。”
他看向墨衡，又用意念跟地脉之灵沟通：“咱们得知道更多。关于‘摇篮’，关于‘回收协议’，关于那些碎片子是哪来的。地脉之灵，你那个大库房里，还能再翻出点啥不？哪怕是传说、猜谜语、或者自相矛盾的记录都行！”
地脉之灵回应：“全面检索……需要时间……相关记录……损毁严重……且……部分区域有权限封锁……”
“权限封锁？”苏牧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部分核心信息……需要特定‘钥匙’……或者……满足特定条件……才能打开……”
“怀疑是……‘摇篮’系统本身设置的……安全锁……”
安全锁？是怕被观察的小白鼠们太早发现真相吗？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盯着空间波动监测仪的族人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汇报：“首领！墨衡先生！不好了！之前裂开那条缝的地方附近，检测到一种从来没见过的空间共振信号！特别弱，但是特别稳，感觉……感觉像是在做标记！”
苏牧和墨衡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回收协议……这是已经锁定了坐标，开始为下次行动做准备了？
“能分析出那信号是啥来头吗？”墨衡立刻追问。
“正在尽力……但信号结构太复杂了，完全超出我们的技术层次……初步看，这信号的源头……好像不在咱们这个三维空间里，像是在……更高维度的层面进行定位！”
高维锚定！这意思就是，他们可能连人家在哪儿做标记都搞不清楚，更别说干扰了！
一种被更高层次的存在当成砧板上鱼肉的感觉，勒得人喘不过气。
苏牧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背后晶体传来的微弱暖意，感受着身体里那份刚刚和“无”硬碰硬后还没散架的、属于“苏牧”这个人的证明。他抬起头，目光好像要穿透营地的屋顶，看到星空外面去。
“既然它已经在做标记了，”苏牧的声音低沉，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那咱们也不能干等着。”
他对着地脉之灵说：“请你继续挖地三尺地找信息，任何一点线索都可能救命。”又转向墨衡：“把所有懂技术的人都集中起来，想办法分析那个高维信号，就算搞不明白是啥，也得把它每一个特征都给我记下来。同时，抓紧‘心灵共鸣网络’和‘心镜术’，咱们的‘存在’，眼下可能是唯一能让他们觉得硌牙的东西。”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到胸前的纯白晶体上，眼神变得复杂而温柔。
那些破碎画面里冷若冰霜的林栀，和晶体里这个温柔坚韧的本源，哪个才是真的？或者……都是真的？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晶体表面那些裂纹，想把一点安抚的意念传过去。
可就在他的意念刚刚触碰到晶体最核心的那一点时，出事了！
也许是之前和虚无之手的对抗刺激到了晶体深处某个隐藏的开关，也许是林栀沉睡的本能感知到了那些来自“彼端”的信息，纯白晶体猛地自己疯狂闪烁起来！
一段清晰无比、却完全陌生的记忆画面，像决堤的洪水，不由分说地冲进了苏牧的脑子——
那是一个四面都是金属冷光的纯白房间，林栀穿着那身陌生的制服，脸色惨白，正对着一个悬浮的光幕嘶声力竭地喊着什么，她的眼睛里全是绝望和不肯屈服：
“坐标错了！我再说一遍，坐标发错了！那不是‘异常体’，那是‘种子’！重复，那是‘种子’！停止回收协议！立刻停止——！”
画面到这里，咔一下断了。
苏牧猛地抱住脑袋，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种子？什么种子？坐标错了？
林栀……她到底知道什么？！她在那个所谓的“彼端”，到底是什么身份？！
而那个“回收协议”要清理的目标，到底是他，是“生之地”，还是……林栀拼着违反规则也要保护的“种子”？
所有的谜团，不但没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朝着一个更加漆黑、更加让人心惊肉跳的方向，猛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