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文家中被围得水泄不通,有些人甚至坐到了门框上。所有人都听说从外国人的军队中来了个同乡,这令他们心奇不已。
吴辉站在神龛前敬香,恭敬一礼后来到一旁坐下。
“寒舍简陋,勿怪!”刘书文坐在床榻上,将唯一体面的高凳留给吴辉。
吴辉笑着摆手“当初我在旧金山唐人街时的生活跟你们相当。”他环顾四周道“我的住所甚至没有你住的地方大!”
这间住所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房间中的角落摆着木床,地面是潮湿坑洼的土质地面,连张桌子都没有,仅有的一张高凳还是因为床铺太短,睡觉的时候耽腿的。
唯一称的上不错的地方便是神龛,香也是好香,在拜神这方面,广东人诚意十足。
听着吴辉说起唐人街时的窘迫,围观众人立刻惊诧询问“但你现在看起来过得很好,而且剪掉了辫子。同乡,你不打算回大清了吗?”
“不要多嘴!”同样坐在矮凳上的王姓主事人呵斥,随即歉意着道“吴小哥,请别介意。”
吴辉笑笑,毫不介怀,他大马金刀坐好,看向陪同他坐着的刘书文、王知新、乔俊达、李怀明四人,问道“想必刘阿叔已经跟你们交代了,我们这里有一项工作,如果你们愿意干,每人每天一美金!
我知道你们有顾虑,害怕我们失败或者离开后你们会被清算,犯不着因为这份高薪得罪了巴拿马人,毕竟你们还要在这里生活。
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赢家终归是我们,你们犯不着犹犹豫豫。”
四人迟疑着交换眼神,周围人不敢吭声,这时,王知新开口“我看你们自己挖的也挺好,我们就没必要掺和了!”
吴辉缓缓点头,看向其他三人“你们的意思呢?”
“我们只想老老实实的赚些钱回去。”乔俊达是个矮个子,长辫盘在头上裹着布,像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目光闪烁,看着吴辉的寸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的长辫剪掉了,而你又跟外国人混在一起,看来你是不打算回大清了,我们不敢跟着你们混。
你我都清楚,我们不是同路人。”
吴辉笑着点头,看向最后两位,问道“如何?”
李怀明木讷一笑,指着两人道“跟他们想的一样。”
刘书文一看都不愿意,他只好道“我们都不想干,看在同乡的份上,能别为难我们吗?”
“为什么?”刘继祖在人堆里顿时不满询问“这个活不干,那个活不干,我们到底能干什么?”
“闭嘴!”刘书文怒斥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家也不好意思回,只能待在巴拿马吃苦!来这里的时候,船上死一半,去修铁路,再死一半。到如今就剩下我们这群人活着,但我们能干什么?那群绿眼睛的巴拿马人找各种理由克扣我们的工钱,我要跟他们干,你们拦着我,连个屁都不敢放!
为了拽面子,将少得可怜的工钱寄回去,留下来的钱舍不得花。”
人堆里又传来一个质问声,一个矮壮的男人站上前“现在来了个同乡,跟我们介绍了一个好工作,一天一美金。铁路修完之后,我们得多久才能赚到一美金?就在家门口的工作你们也往外推?”
“他跟我们已经不是一伙的了,他甚至剃掉了辫子!”乔俊达呵斥,顿了顿,他皱眉道“他原本也不是跟我们一伙的,他们的钱不是那好挣的!”
吴辉无所谓的站起身,他面向所有人道“没关系,我的上级给我最根本的任务,是让我来告诉你们,我们不会对你们造成危害,黄桃罐头和鱿鱼罐头就是见面礼。
顺带着,给你们介绍一份工作,算是表达无害的小手段。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算了,只要你们记住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就好了!
棚户区四周安插着我们的侦察兵,战争结束之前各位就不要外出了,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外出泄密。”
他说完,笑着起身往外走。
“后生,说话可算话?”刘书文不禁问道。
吴辉点头“秋毫无犯。”他算是理解为什么当初旧金山唐人街的华人受欺负了。他在军营中训练的时候,同期战友就曾进入唐人街维持过秩序。
据他所说,华人受欺负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会馆的那群头头们四处阿谀奉承,宁肯让底层华人吃亏,也要想办法平息白人的怒火。他们那条将白人腚沟子舔的顺滑的舌头,在扭过头骂华人的时候,喷出来的唾沫就是恶臭的。
所以,白人们一看,他们可以随意动手打骂华人,去店铺抢劫,之后华人会馆的头头们还会出来道歉,要么装作无事发生。这种处理方式自然让白人有恃无恐。
这里的华人也一样,他们不清楚加州的强大,只清楚他们在巴拿马生活,要屈服在巴拿马的权威之下,不愿犯险。
迈步往外走,堵在前面的华人纷纷散开,这群人身上脏污、浓郁的臭味令吴辉恍惚,他在唐人街时,身上也是这种状态。
于是,吴辉顿住脚步,他打算恶心一下那四个主事人。
“我跟你们说一下我的故事!”吴辉突然止步,周围华人一愣“曾经我也是一名华工,被船老大骗走,成为旧金山的一名赊单工。
我也不愿回家,因为太丢人了,所以我每天早出晚归干活,就是为了能够发财。但最终,我赚来的钱都被还了款。
州长先生体恤我们华人,他说:我愿意给你们一份工资,但你得成为我们自己人!
什么是自己人?就是剪掉头上这根鞭子,融入旧金山社会!至于那些不愿意成为自己人的,则统统被州长先生赶回了大清!
我不甘贫穷,也不清楚州长先生当时说的话是真是假,会不会骗我?!”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可是我贱命一条,好像没有值得被骗的,于是我留在了旧金山!唐人街近7000人,最后留下的只有5人!
我不清楚离开的那些人过的怎么样,我只知道州长先生真的将我们的家人接来了旧金山,为我们家里的每一个人提供了工作,我那十几岁的弟弟被送进了学校学习,免费!”
周围人目瞪口呆,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的话。
吴辉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件,他拿出来给众人展示“这是我的父亲前段时间给我寄来信,他问我过得好不好,并告诉了我家里的事情。!”
刘继祖凑过头来,吴辉直接将信交给他。
“我最开始的工作是在工地中干活,每天65美分。。!这就是我在旧金山的生活!”吴辉转身去看皱眉的刘书文等人,轻笑“还是那句话,这场战争,我们注定能获得胜利,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结果!
到时候,巴拿马地峡省归我们管理。而你们,要么跟我一样剪掉辫子留下来,要么就被强制送回去,旧金山唐人街的华人就是证明!”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之内,战争结束,你们要么留下来,要么离开这里,别无他选。”
“参军,你们要我吗?”刚才说话的矮壮青年出声询问。!”吴辉收回自己那封家书,白纸部分已经是黑黢黢的手印。他无奈地将其折叠塞进口袋道“就这样,夜里别出门,别靠近我们的军事基地,不然我很难为你们说情!”
顿了顿,他高声道“想参军,想加入我们的尽快决定,州长先生会派船只将你们的父母、妻儿、姐妹接到旧金山,想要土地分土地,想要工作给工作,至于孩子,政府免费管全天食宿,免费在学校学习!”
吴辉扫视着眼中波动强烈的众人,他重重指点着自己的胸口“我,就是证明!”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去!
其余华人纷纷扭头看向自己的长辈,这四个主事人面露难色,最终道“别当了炮灰有这种好事,凭什么能落到你们身上?那群离开唐人街的华人是傻的?”
华人们刚刚涌起的心气被吹散,那名矮装的青年则往外挤,边挤边喊“吴辉哥,等等我,我参军!”
乔俊达眉目一紧,怒道“乔志勇,滚回来!”
矮装青年回头,语气平静“再不寄钱回去,我娘就要饿肚子了!”他一句话将乔俊达噎的再也说不出话,任由他径自离去。
刘继祖将怀中的罐头塞给身旁同乡,看向刘书文“阿叔,我去探探路,如果是真的,大家多一个选择。如果是假的,那也是我一人受罪。
只要有口饭吃,在哪都能活,总比烂在大清这块地里强,满人哪有好东西?等以后大清完了,咱们汉人做主,到那时咱还有机会回去!”
他不等刘书文回应,笑嘻嘻道“吴辉哥连黄桃罐头都往外送,我去瞧瞧他们吃什么!”
等他离开,留下的华人们面面相觑,刚被吹散的心气,好像又回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