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的主干道上顿时乱作一团，华人们飞快的传播着言论，将听到的与自己思考过的言论传播出去。
话过千人嘴，当宣扬的话传到最后一只耳朵里的时候，言论已经变成了：旧金山市政府要买他们的辫子，六大公司的人要将他们送回家。
无论是辫子还是回家，这都不是他们愿意执行的。两者比较，跟回家相比，辫子无足轻重。
他们活在乡亲们的羡慕里，活在对未来衣锦还乡的期盼里。没有混出个人样，让他们回家就是在要他们的命，爹娘靠着他们从旧金山寄钱回去装阔的脸面将会无光，那群原本艳羡的乡邻会他们当成谈资，然后背后嚼舌根，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些嚼舌根的恶意会无限放大。
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能在家乡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他们为什么要当赊单工远渡重洋来到旧金山呢？尽管在旧金山过的辛苦，但是赚到钱的寄回大清是真不少。
留下，在旧金山依旧能找到机会赚钱养家。可离开，这份‘高薪’工作就彻底丢了，远在大清的家庭将陷入困顿。
而且，大清并不安稳，太平天国运动、鸦片战争、军阀混战导致局势不稳，回到大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会扑面而来。
所以，没有人愿意回去，可六大公司要带他们走，旧金山市政府要赶走他们，这种绝望的处境令他们爆发，开始冲罪魁祸首发火，如果不是受到他们的蛊惑，他们本不应该面临这种困局。
警员们吹响哨子，试图镇压乱局，但华人们疯了一样，根本拉不住。他们冲向六大公司的中高层，红着眼，恨不得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六大公司的人试图拔枪，他们顾不得周围还有白人警员，可是他们活动受限，枪袋子早就在撕扯中断掉。
“该死的，最好不要耽搁我明天的事情！”大卫站到高处，将丹尼尔护到身后，他的副手凑过来道“头儿，boss亲自训练我们？”
副手有感而发道“头儿，没有东西是比生活还要苦的，眼前这群华人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的苦在身体上和心里，军训的苦只在身体上。”
警员立刻冲上去，他们的生活水平很好，日常生活中能补充到牛肉、鱼肉等蛋白质，块头很壮。他们冲进人堆，横冲直撞，一把就将这几人按住。
“全部人不准动，再动开抢！”伯斯发出威胁，身后的丹尼尔连忙翻译。
带头的人被制服，周围的华人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六大公司的人得到了喘息机会，满脸狂躁，蔡新豪破口大骂，他的儿子低头去找枪，试图拔枪打死这群刁民。
他的动作太有目的性，被警员直接推到一旁，冲他们虎视眈眈。
警员不希望这里发生动乱，提高他们工作强度的同时会影响他们的名声。毕竟，从使命区到萨克拉门托，他们跟市民从来没发生过冲突，从来都是和谐相处。
“我不想管你们的闹剧，但你们的作为实在是过于挑衅警队的权威。”伯斯皱眉不满，他指着被警员控制着的华人，道“你们肯定听清楚了州长先生的命令，我要求你将命令讲给你的同伴们听。
你们只有七天时间，七天后强行留在这里的，会被强制遣返。”
拍拍手，大卫道“就这样，伙计们，收队！”说着，他就要带队离开。
“官爷，官爷，等一下！”被压住的华人连忙呼喊。
丹尼尔立刻翻译，大卫转身看向对方，这个华人他有印象，就是刚才发出悲怆怒吼的那位。
“我帮不了你什么。”伯斯知道对方要说什么“这是你们内部的事情，跟旧金山无关。”
“那如果我成为旧金山人能行吗？官爷，您能为我做主吗？”他的眼红的吓人，消瘦的黑色面庞的青筋暴起。
“我打了六大公司的人，家肯定是回不去了，回去一定会遭报复。您能保证我家人的安全吗？能让他们安全的来旧金山吗？”
“能。”
“我要一把剪刀！”
“给他。”
警员找不到剪刀，只能拿出匕首，这名华人也干脆，直接伸头，示意警员帮他割。
身旁的同伴连忙扯住他的衣袖道“辉哥儿，你不要祖坟了吗？”
吴辉决绝道“我爹娘会来旧金山，爹娘在哪，祖坟就在哪。我没退路了，你信不信警察一走，六大公司的人立刻会弄死我？只要能活着，在哪活不一样？难不成大清能有旧金山安全？”
“万一他们骗咱们呢？等我们剃了头，回不了大清，在这里也不安生怎么办？”
‘唰！’
辫子被直接割掉，吴辉只觉脑后轻快，他喝了声痛快，然后看向自己的同乡道“我们还有什么值得被骗的？想骗我们干活，为什么要让我们加入旧金山的户籍成为美国人？”
“当然，你需要什么？”
蔡新豪暗道不好，果然，只见吴辉伸手冲他一指道“他们刚才说要弄死我！我害怕他会对我的家人动手，您帮我想想办法！”
丹尼尔耸耸肩道“我刚才听到了！”
一听这话，现场六大公司的人转身就想跑，但他们被周围的华人拦住，根本挣脱不开。拔枪是不敢的，窝里横惯了，冲门外呲牙实在是不敢。
熊迎波等人气急败坏，他们冲蔡新豪张嘴就骂“冚家产，就不该听你的过来帮忙，鬼佬能有什么好东西吗？”
其余人也对着蔡新豪咒骂，他们这种高身份的华人，什么时候跟警员打过交道？自然都是由手底下的人去办事。即便有警员找他们，他们也能避而不见。现在倒好，有了离开旧金山的想法，再加上有蔡新豪的鼓动，六大公司的人聚的要多齐有多齐，直接被一锅端了。
大卫指着自己的副手，对吴辉和煦道“你跟着他去办户籍，明天会有人给你安排工作，市政府会给你解决生活上的问题。至于你的家人，我会拜托丹尼尔去将他们接回来，这是市政府需要操心的事，你只需要安心工作。
算上丹尼尔可能还要做生意，来回可能要两个月以上，今年保证你能见到自己的家人。就这样，恭喜你做了个明智的决定。”
对方既然已经成为旧金山人，大卫自然转变态度。受boss影响，交朋友的言论深入骨髓，目前的旧金山不存在爱尔兰人与华人的工作冲突，所以大卫能够接纳华人，包括其他警员。
说完，大卫招招手，示意警员们离开。
吴辉也要跟着走，临别之际，他冲众人开口“我知道我的行为草率，但我被逼到了绝地上。蔡老狗骗我这里能发财，我借他的钱出海，辛苦三年，钱全进了他们的口袋。
我打了他们，无论是留在唐人街还是回到家乡都会被清算，加入旧金山迫不得已。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顾虑，别学我，你们不至于被清算。但如果哪天我真的过的很好，我会回家里看看，到时候你们如果过的不称心，再回来。”
说着，他看向跟他一块动手的几人，道“哥几个，你们是不能回去了，干脆剪了辫子，咱们在旧金山还能有个照应。”
有人迟疑，有人拒绝。
“我回去投了太平天国，等我封了王爷回头搞死他们！”
“就怕你在船上就被弄死了。”吴辉劝慰。
“你帮我个忙，求求丹尼尔先生，让我搭船回去，正巧我能帮他指路找到你们家！”
“行！”吴辉点头应下，道“就这样吧，爷们们，咱们以后见！”
七千多人，短时间内唯一愿意留在旧金山的只有一人。他们顾虑很多，但想到的终究是落叶归根。旧金山留给华人的印象不好，白人的刁难在他们的印象中清晰可见。海因里希治下的秩序，没有太多的依附心。
剪掉辫子、远离家乡的恐惧在他们心中无限放大，迫使他们在短时间内无法做出决定。可是回到家，外面装出的发财模样又会现原形，国内的工作并不好找，又要面临饿肚子的窘境。
两种顾虑在这群华人心中碰撞交织，等待他们做最终选择，但最终所有人都会想通，留下来或离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