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风裹着融雪的潮气钻进杨靖领口,他站在老周家院墙外又望了片刻。
烟囱仍像根冻硬的黑木棍戳在房顶上,连炊烟的影子都没有。
往常这时候,老周家的二小子该举着烧土豆满街跑了,今儿连哭嚎声都没听见——杨靖后槽牙一咬,把揣在兜里的半块烤红薯攥得更紧了。
天刚擦亮,杨靖就被奶奶推醒:“你刘婶子说老周家小孙子昨儿半夜直抽抽,许是饿的。”他鞋都没系好就往村东头跑,还没到院门口,就听见“哇”的一声哭嚎——是老周家大孙女的动静,带着股子没力气的哑。
推开篱笆门,正撞见表嫂蹲在灶前抹眼泪。
灶膛里没生火,铁锅底结着层黑黢黢的锅巴,俩小的扒着她裤腿,大的攥着块玉米芯啃,口水把前襟都洇透了。
“靖子兄弟。”表嫂抬头,眼尾的泪珠子挂在冻红的脸上,“工分还没结,粮缸底儿都刮干净三天了……”
杨靖喉头一哽,刚要摸兜里的粮票,院外突然传来脆生生的唤声:“表嫂!”王念慈挎着蓝布包挤进来,身后跟着小石头娘,胳膊上还搭着半袋米。
“我们刚从供销社回来。”王念慈蹲下来,把米袋往灶台上一放,糙米“哗啦啦”滚出几粒,“县妇联新推了‘共富试点’,头批就挑了队长家——签了《家庭共富公约》,这米就是启动粮。”
小石头娘挤眉弄眼地捅她后腰:“念慈姐说,试点户能优先领布票,往后给娃做新衣裳都不用愁!”她弯腰捏了捏大孙女的脸,“你看这小模样,穿花布衫指定好看。”
表嫂慌得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他叔是队长,哪能带头吃救济……”
“这哪是救济?”王念慈把公约摊在锅台上,手指点着“开支共议”那栏,“您家要是愿意让婶子管钱、让娃他爹学手艺,这米就是家里头笔‘共富基金’。往后织布分红、养兔卖蛋,挣的钱都能记在公约本上——跟张大山家似的,上个月他家二小子还买了铅笔盒呢!”
院外突然传来旱烟杆敲门框的声响。
老周披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站在门口,烟锅子上的火星子一明一灭:“念慈丫头,这公约……真不是搞资本主义?”
王念慈刚要开口,小石头娘抢着道:“昨儿我去张大山家,他媳妇把账本翻给我看——织布挣的钱买了半扇猪,给老丈人送了两斤肉,都记在‘家庭共富账’上!刘会计说那本子比队里的工分册还清楚!”
老周蹲下来翻公约,手指在“夫妻共商”“长幼共享”几个字上摩挲。
杨靖悄悄退到院角,看老周的喉结动了动——这老头他太熟了,当年批斗会举牌子最积极,可上回见他闺女饿得偷挖野菜,他蹲在田埂上抽了半宿烟。
“我签。”老周突然把烟杆往地上一杵,“但得说清楚,这米算借的,等工分结了就还!”
王念慈憋着笑递笔:“公约里写着呢,试点户收益优先还启动粮——您老就把心放肚子里。”
当天晌午,老周家的烟囱终于冒了烟。
杨靖蹲在自家房顶上啃玉米饼,看着隔壁院飘过来的米香把半条街的孩子都勾了过去。
二小子举着碗满街跑,白花花的米饭上还撒了把葱花:“我奶说这是‘共富饭’!”
张大山蹲在墙根儿扒拉自家的玉米糊糊,用筷子敲着碗沿喊:“老周头,你家这门帘咋是红的?”
老周媳妇探出头,红门帘在风里晃:“念慈丫头说,试点户要挂‘共富门帘’——咱这是给全村打样儿呢!”
杨靖乐不可支,掏出系统面板看了眼——【权力核心认同】的进度条“叮”地跳成满格,新解锁的“村级政策联动机制”闪着金光。
他连夜翻出前儿印的“家庭共富成果展”海报,把二十八户的饭桌照片往村部墙上贴:张大山家的炒鸡蛋油光发亮,小石头娘家的炖白菜飘着肉香,连李寡妇家的白米饭都拍得跟画报似的,底下歪歪扭扭写着“织布分红换的”。
老周背着手在照片前转了三圈,手指点着李寡妇那张:“她男人走得早,咋还能吃上细粮?”
“人家白天织布,夜里帮人补衣裳,挣的工分比咱队里壮劳力都多。”刘会计翻着账本凑过来,“上个月她往公社送了十匹布,换的粮票够吃三个月——您说,这是资本主义吗?”
老周没接话,蹲在地上摸了摸照片里的白米饭,指腹沾了点浆糊。
傍晚生产队会,他往台上一站,旱烟杆敲得桌子咚咚响:“下月工分结算,优先给‘共治家庭’——人家能吃上细粮,咱不能光眼红!”
张大山捅了捅杨靖的腰:“你小子使啥招儿了?队长跟变了个人似的。”
杨靖指了指墙上的照片:“他算明白了——女人挣钱不是争权,是救家。”
散会时天已经擦黑,杨靖在村部收拾照片,看见老周背着手往家走,手里还攥着那张《家庭共富公约》。
路过老周家院门口,听见屋里传来细声细气的:“爷爷,我能有双雨鞋不?下雨天踩泥坑,我脚都冻木了……”
老周的声音闷得像敲鼓:“能。等咱签了试点,爷爷给你买。”
深夜,杨靖趴在炕桌上写《共富家庭优先扶持办法》,王念慈坐在旁边帮他研墨。
油灯芯“噼啪”炸了个花,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村级政策联动机制】已解锁,可同步公社文件模板。”
“你看。”杨靖把新解锁的模板翻给她看,“优先布票、优先副业、优先评优——往后不用求着人加入,规矩自个儿就推着人往前走。”
王念慈笑着帮他把写歪的“扶”字描正:“明儿我去公社送文件,顺便问问雨鞋的事儿——老周家小孙女儿那脚,再冻下去要生冻疮了。”
杨靖应了声,突然听见窗外“滴答”一声。
他掀起窗帘,见房檐下滴着水——不知啥时候开始下雨了。
春夜的雨细得像牛毛,可落在地上就黏成泥。
他望着远处的村小学,那排土坯房的墙根儿已经汪了水,泥路在雨里泛着油光。
“明儿得让张大山带人修修路。”杨靖嘟囔着,把窗户关紧,“不然孩子们上学……”
话没说完,王念慈已经在纸上写下“共富家庭义务修路”的条款。
油灯下,她的笔尖悬在“泥路改造”四个字上,窗外的雨声渐密,像谁在敲着鼓点,催着什么新的事儿要发生了。